辽阳燕州城里一桩难忘的故事
文/王绵厚（辽宁沈阳）
辛丑年（2021年）盛夏头伏，我的《东北亚考古践行录》整理已进入尾声。老友、原辽宁省社会科学院边疆史地研究所所长吕超先生，从网上传来一份2008年11月20日我们共同考察辽阳燕州城的调查报告。因为自己的大部分考古调查和读书札记毁于2010年的一场居室水患，所以当我翻看这份十几年前的报告时，如同多年老友重逢般爱不释手。我在“半纪考古践行的三块热土和考古奇缘”中曾回忆，辽东高句丽古城、辽西大凌河古道和长白山区系考古民族史迹是洒下岁月汗水的三块热土。在这些追忆中，灯塔市西大窑镇燕州城，是在调查过的几十座辽吉两省高句丽山城中偶遇奇观最多的胜地之一。
事情委原委需从20世纪初“东北工程”启动谈起。该工程是进入21世纪后国家立项的重要边疆民族考古规划，当时东北三省都在省社科院设立项目办公室。辽宁省的项目办公室即设在开篇所说的边疆史地研究所。我作为当时聘请的专家组成员，参与了近十年内几乎所有的项目业务工作会议，并承担了两项具体的专项课题研究。这就是业内人士熟悉的已出版的《中国长白山文化》（执笔考古编），以及尚未出版的《高句丽的族源与疆域》（2007年完成结项）。在课题结项后，边疆史地研究所又进行了大量的考古调查，而燕州城的考察就在次年（2008年）秋。
2008年夏，我结束了在北京供职（退休后）国家文物局第三次文物普查项目组和长城资源调查后期验收组工作后，回沈休息。当年11月初，时任边疆史地研究所所长兼“东北工程”项目办公室主任的吕超先生，相约一同专门考察高句丽山城。2008年11月20日早，面包车由省社科院岀发。一上车我才发现，同行的除吕超所长与时任省国际经济文化交流中心（余为其理事）秘书长两位领导外，还有五六位（事后知道还特邀请新华社驻辽记者参加）。我作为“向导”，选定的第一个调查点即灯塔市的燕州城。我事先还充分考虑了将燕州城作为首选目标的几个优势：其一，燕州城是辽宁已确认的几十座高句丽古城中，保存最好、史迹结构最明确的大型山城；其二，该城临河居险，交通相对便利，乃古今形胜之区；其三，与文献印证，该城为隋唐东征的名城“白岩城”所在（已为学界公认），可谓距辽东城最近的一座历史名城；其四，最重要的一点，该城是我涉足辽东高句丽古城研究时，除早年在开原、铁岭工作时初勘的西丰城子山及开原马家寨、龙潭山等山城外最早启动调查的高句丽古城，曾与阎万章先生于1980年和1981年先后两次调查过。轻车熟路，史迹昭然。
我们驱车沿沈大高速行驶，不到一个小时即至辽阳。下了高速，继续朝辽阳东北的灯塔西大窑镇方向前行约30公里，在过一座小桥后就来到燕州城下的城门口村。这是近30年间我第三次来燕州城。一下车，山城的整体面貌和城下的太子河均无大的变化。唯让我吃惊的是：山门外多了几处木栏杆，而且有五六个工人正在搬城墙上的石头辅路。见此景，我不禁想起从业中常碰到的各种乱象。如1973年秋（初到辽博第二年），我与副馆长李善义先生奉命去盖县（今盖州市）九垄地汉墓（已被破坏）调查时发现，当地老乡竟把东汉铭文砖砌在猪舍的围墙上！多年的类似经历，让我立即警觉起来。我询问工人在做什么？回答是为旅游开发修路。见到此情此景，我建议所长和秘书长先不能上山考察，必须马上找村长制止这种行为。于是，我们一行进村，找到了村党支部书记。书记三十多岁，人很干练，热情接待了我们。一问方知，这是经镇和县有关部门同意的开发项目。面对这位基层奉命而为的领导，我更多的是感到无奈。我首先从燕州城的历史和重要性说起，告诉这位书记：你城门口村可不一般，是当年唐太宗驻马亲征的圣地，这样的国保重镇，不仅不该乱动山城的一石一木，还应时时精心呵护。书记也谈了些村里有看护员等事。最后商定暂停施工，再向上汇报。后来我从吕所长等整理的报告中得知，我们的这次“临阵奇遇”和我对村支书的一番谈话，已被随行记者以内参形式上报给中央，并得到当时主管文化工作的最高领导的重视。这位领导还批示国家文物局拔专款，方引出对燕州城进行连续十余年的考古发掘与保护。
在离开书记家后，我们一行人便向燕州城而去。当登上高大的燕州城时，所有第一次看到这座有着1500年历史的山城的人，都为如此雄浑的奇观而感到震撼。当时我对燕州城的历史作了如下介绍：
该山城本名白岩城，因山上岩石多白色而得名。辽为白岩州，金为石城县，后俗称白燕城、燕州城并传续至今。唐贞观十九年（645年），太宗第一次东征，首下辽东城（今辽阳）后，兵峰直指东北军事重镇白岩城。高句丽乌骨城（今凤城市凤凰山城）遣万人之众驰援白岩城。唐将契苾何力率八百劲骑击败援军，斩杀千余人。东征统帅徐茂公乘胜攻打白岩城。《唐书》中生动记述了战况之惨烈：其城因山临水，四面险绝。唐军兵临城下，以战车撞击城门，飞石流矢如雨下。唐太宗亲登城之西北。在天威震怒下，守城的高句丽将领孙代音举白旗请降。但唐军刚撤，孙代音无信复叛。于是，又有复攻白岩城之捷。这就是著名的名垂千古的“白岩城之战”。今天燕州城西北太子河边的城门口村，正是一代唐宗的策马驻地，历史烟云不知掩去了多少这个小村庄的惊人岁月。
行文至此，我重翻当年考察后记者和吕超所长写的考察报告。字字旧痕，仿佛刻满了昔日的年轮。当次日我把回忆文字传给吕超所长后，竟收到了十年未见老友的感人回复：
谢谢王老师！非常感人的回忆文章，既有严谨的学术专业态度，又是声情并茂的回忆录。不由记起了当年学术考察情景，王老师健步登山，侃侃而谈，历历在目，不胜感慨。王老师是我省历史地理界的泰斗之一，期盼应有更多回忆文章整理出来，实为学术界之幸！
文中所提到的研究所名称应为“边疆史地研究所”。最先对报告批示的国家领导人是陈至立国务委员。
王老师保重身体，等有时间时去看望您！
注：（辽宁省博物馆原馆长、著名考古学家、东北历史地理研究专家、开原市历史学会顾问王绵厚授权【开原历史学会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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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原市历史研究学会会长，开原市政协委员，《口述历史》电视系列记录片总导演，开原历史学会网 、开原古城网总编辑 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