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宿舍棚顶中间亮着一个25瓦的白炽灯，散发着黄堂堂的光，照得宿舍仿佛暖洋洋的。

胡君他们几个人进了宿舍，看见屋里有几个同学，有的在铺床，有的坐在床边，有的仰在床上。胡君径直走到东南角自己床边，一侧身斜躺在床上。刘中华也走到偏中间自己床前，刚要踏床梯上床，却又放下脚，转身走到屋里东北角煤池边，找到撮子装了半撮子苞米芯拎到炉子跟前，一边自言自语：“有炉子别挨冻，生着它，暖和暖和”。他一看没有炉钩子、炉铲子，又转身到煤池子那里找。由于一张张二层床床影幢幢，挡得煤池子黑糊糊的，看不清楚。“这炉钩子炉铲子搁那了呢？”他说着找着，戴着的近视镜都要贴到煤池上堆的苞米芯了。

“哎呀，在这呐！”他高兴地拿着炉钩子炉铲子回到炉子前，先用炉钩子钩开炉盖子，又用炉钩子和炉铲子把炉膛里的灰烬清理干净，然后把半撮子苞米芯一下子倒进炉膛里，再盖上炉盖子，接着掏出火柴先点着一张纸，马上蹲下身子探着胳膊把纸伸到炉箅子下面点炉子。一张纸呼呼啦啦烧完了，炉子没有点着。

李保之说，你得把纸卷卷、缕缕，像个灯捻似的才行。说着，李保之从自己床上的书包里找了一张纸，连卷带缕成一个粗纸灯捻，递给刘中华。刘中华又掏出火柴划着点燃这个灯捻，蹲下身子探胳膊伸到炉箅子下面点苞米芯，点、点、点……终于点着了，苞米芯在炉子里开始发出燃烧的亮光和轻微的嘶嘶的声音。

刘中华高兴地说“这下着了，这下着了！”火越着越大，呼呼地响着。刘中华看看自言自语，得填煤了。他就赶快走到煤池子撮了半撮子煤回来，钩开炉盖子，把煤一下子倒了进去，再盖上炉盖子。这么一来，原来烧得很旺的炉子，一下子像压没气儿了似的，炉火灭了，炉膛暗了，灰色的烟却开始冒出来了。

刘中华一看，连连说：“这下完了，这下完了……”李保之说，“你煽煽哪！”刘中华连忙找煽的东西。李保之递给他一本书，他就用书对着炉膛底下煽起来。呼哒呼哒煽了一气儿，没有煽着。刘中华说这书小煽不出多大风，就到煤池子那里找来扫地笤帚，对着炉膛底下啪啪啪地煽起来。猛煽了一气儿，炉子还没有着，煤烟却呼哒了一屋子，呛得人直咳嗽，没办法把屋门敞开放煤烟。这样一来，屋里更凉飕飕的了。

怎么办？怎么办？

刘中华挓挲着手，煽吧，炉子不着而且冒烟，不煽吧，炉子更没有着的希望。他本打算抢先生炉子，把屋里搞暖和了，好好表现表现，给同学们一个好印象，却不料事与愿违，炉子没生着，煤烟冒了一屋子，呛得大家够呛，屋门还得敞开，灌进一屋子冷气。屋里比原来没生炉子时还冷。他这时候，真是“扁担沟眼睛——长罢了”。

李保之坐在离刘中华不远的自己的床上，探头瞅瞅想试试，但是还怕没有把握，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于是“杀猪不吹——蔫推（褪）了”。

胡君很着急，本来屋里就不暖和，这么一敞开，更冷了。但是，他以前在农村都烧大灶坑，烧的是苞米秆子、高粱秆子、高粱撓子、蒿子、茅草等柴禾，根本没有生过炉子，更没有烧过当时只有城镇户口的人家才能凭供应本买到，而农村户根本买不着的煤炭，所以他也不敢冒险去生炉子。他一会儿欠起身看看，一会儿仰躺在自己的行李上，咳、咳、咳地咳着，没有办法，只有干着急。

其余几个同学，也都只是捂嘴咳咳咳咳着，没有谁出来解决这棘手的问题。

“宿舍门怎么还敞开了？”刘树学从食堂回来，远远看见宿舍门敞开着，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说。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一看，啥都明白了。他没有说啥走到炉子跟前，拿起炉钩子钩开炉盖子，看了看，说，只好重新生了。于是，刘树学先用炉钩子连通带划拉，把苞米芯灰和小煤块、煤面子弄到炉膛下边，再用炉铲子把漏不下去的大块煤和没烧完的苞米芯撮出来，把炉膛清理干净。在做这些过程中，烟气“刚刚的”乌烟瘴气的，有的同学捂嘴跑到屋子外面。胡君床因为在最东南角，距离炉子远，烟气稀薄些，另外他还想看看炉子究竟怎么办，所以没有跑出去。

刘中华也没有跑出去，一直低头站在炉子旁边看刘树学给他“擦屁股，重新回炉”。

刘树学把炉膛都清理好了之后，就先拿撮子装了半下子苞米芯回来，接着用手拿苞米芯往炉膛里放，一根一根地顺顺当当地摆放，摆放得严严实实的，占了炉膛的大约三分之二，然后到煤池子那里，用炉铲子炉钩子和撮子选了半撮子大块煤，回来倒到炉膛的苞米芯上，有点煤块滚到下边，他用手拣回来放到苞米芯上，然后盖好炉盖子，找一张纸卷成一个细长的喇叭，用火柴点着后马上蹲着身子探着 胳膊伸到炉箅子底下点苞米芯，慢慢地苞米芯着了，煤块也着了，终于炉子红火火的了，还呼呼呼地欢快地唱着火热的歌曲。

屋里温度慢慢地上升，外面的同学都先后进了屋。刘树学站在欢快地燃烧着的炉子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大家说：“生炉子，必须装好炉子，把苞米芯摆放好，严严实实，一点儿不漏，再放选好的大块煤，不是大块煤不行。等到大块煤都着了，再添啥煤都行了。如果不装好，不选出大块煤，那你甭想引着炉子。”

“看着了吧，处处有学问！引炉子也是‘秃爪子上鸡架——不简单（捡蛋）哪！”李保之晃着细长的身子，摇着细长的脑袋，眯着细长的眼睛好像是漫无目的、其实重点是瞟着刘中华，拉着细长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说。

“是啊是啊，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刘树学就是咱们生炉子的头名状元！”胡君真诚地说。他由衷地感谢刘树学慷慨出手把死灭了但还冒烟的炉子救活了，不但会生炉子技术高，而且帮助同学解决急难问题精神好。

刘中华上到自己的二层床上，什么也没有再说，但是又抽起纸烟来，很呛人的叶子烟味，一会儿就飘散在宿舍里。他心里这时真是又憋气又窝火，本想抢先好好表现表现，没曾想炉子没生着，反而弄了一屋子烟；本想给同学们一个好印象，没曾想——唉！真是有点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他越这么想，越感到憋气，越感到憋气，越咕嘟咕嘟使劲抽烟，辛辣的叶子烟味越来越多地弥漫在宿舍里，呛得胡君忍不住直咳嗽。胡君想说说刘中华别抽烟了，但是一想刚认识，怕他有反感，只好咳咳地忍着。还有几个同学也呛得咳咳咳直咳嗽。躺在胡君上铺的刘树学咳得更厉害，因为烟往上飘，他在上边比胡君呛得更厉害。我说那个同学，抽烟的那个同学，别抽了，呛得大家都咳嗽了！刘树学说，声音不太大，但是密度很高。刘中华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还在那咕嘟咕嘟地抽着烟。刘树学不由加大了声音说，我说那个同学，抽烟的那个同学，别抽了！你看把同学们都呛得啥样了，怎么不自觉呢？！

啊！这回刘中华仿佛才听到，又仿佛大梦初醒一样，啊啊，不抽了，不抽了。说着，又恨恨地猛吸了一大口，才把烟掐灭。

这时，李保之说了一句，抽烟有啥用啊！又烧钱，又呛人的。

刘中华紧接着说，那用处大去了！你没听人说吗——饭后一支烟，胜过活神仙！

我看哪——饭后一支烟，早点上西天！胡君紧接着说。

对！饭后一支烟，早点上西天！几个先头被呛得咳嗽的同学一起大声说。

刘中华那——那、那……几声后说，你们这帮小子，都不是什么好鸟！

就你一个好鸟，还叫老鸹登掉一半！几个人一起大声反驳说。

刘中华又那、那、那了几声，别的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才无可奈何地不吱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