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接下来的第三、四节课，是古代文学。

讲授古代文学的王平老师，也是魁梧高大，而且体态丰腴，器宇轩昂，声音洪亮。如果说孙丰老师给人的总体印象是和蔼可亲，那么王平老师却是“望之俨然”,“听其言也厉”，让人心生敬畏之感。

同学们请坐！王老师看着齐刷刷起立的全班同学说，以后上课，同学们就不用起立了，在座位上坐好就行。

看到同学们坐下了，王老师透过无色眼镜用炯炯有神的双目扫视一下，然后用响亮的声音说了自己的姓名，就像介绍别人的姓名一样，不像绝大多数人在介绍自己姓名时总是比平时说话降低一点声音，比平时说话有点不自然的感觉。

古代文学课，我给大家上。王老师接着说，从先秦一直到明清，都由我一个人承担，不像其他学校，由几个老师分段讲授，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而咱们学校是我一个人一讲到底，现在还没有教材，什么时候能有教材也不清楚。但是，我有信心教好，我相信同学们也有信心，一定能把这门课学好。他转身用白粉笔在黑板中间的上部写下“郑伯克段于鄢”。字体端庄而秀丽，笔力遒劲，仿佛刻入玻璃砖黑板三四分。

树学，保之——王老师叫坐在第一排座位的刘树学和李保之，而且都省略了姓，直呼其名，看出他们早都认识了熟悉了。

王老师让他俩给大家发印好的课文纸。刘树学发南边两行的，李保之发北边两行的。他俩走一趟就发完了。

大家只见8开的白纸上，油印的字迹清清楚楚，字体端庄而秀丽，与黑板上的字体一模一样。不用说，这是王老师亲自刻写钢板，亲自用油印机一张一张印出来的。胡君在文化大革命中曾经刻写过战报，他亲身体验了用铁笔在蜡纸上刻钢板的不易，开始时刻写不敢使劲，怕把蜡纸刻坏了，结果印出来一看字迹模模糊糊；后来使劲刻写，又常常把蜡纸刻出窟窿，印出来一看字迹是清楚了，但是斑斑点点——刻出窟窿的地方漏墨所致。经过很长时间琢磨实践，才逐渐提高刻写水平，印出来字迹清楚，纸面干净。所以，胡君看到印好的课文纸，知道王老师刻写钢板的功力，更敬佩王老师教书育人的责任心和无私奉献精神。那一张纸得花费王老师多少时间和精力呀！后来的每一篇课文，都是这样，都发给同学们一张印好的课文纸，直到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有了教材，王老师才停止给同学们发印好的课文纸。

同学们，这张纸印的是所讲的课文与一些注释，不是全部讲的内容，比如课文的分析，翻译等等，还要同学们动笔写。有的可以写在纸上空白地方，有的空白地方写不下，就要写在笔记本上。以后，希望大家做好预习，下一课要讲的内容在上一课结束时发给大家。王老师略一停顿说，现在大家看课文：

《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节选自《左传》隐公元年。《左传》是我国有名的一部历史著作，相传是春秋末年鲁国的史官左丘明编写的；编写的目的，是用历史事实来解说孔子所修的史书《春秋》。《左传》这部书，叙述了东周前期二百四十多年间各国的内政外交，盛衰兴废的一些历史事实，揭露了当时统治集团之间的一些内部矛盾和一些统治者的荒淫残暴给人们造成的灾难。

《左传》的作者，相传是左丘明。宋朝的郑樵认为不是左丘明，而是战国时人，见《六经奥论》。清朝的姚鼐认为《左传》的作者是战国时魏国的吴起，见《左传补注序》。另外还有一些说法。又，关于左丘明这个人，也有不同解释，有人说是姓左，名丘明；有人说左丘是复姓，明是名。《史记》写“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后人因此又称其为“盲左”。

老师，《左传》的作者，到底是谁？这，这……如果出题考试填空，我们究竟填谁呀？坐在南排后边的董义站起来问。

同学们，我需要说明一下，中小学阶段的学习，可以说是接受性的学习，一个问题，在全国都只有一个统一标准，但是大学阶段的学习，与中小学不同了，可以说是研究性的学习，有些问题，没有统一的标准，允许百家争鸣。

那如果考试出题填空，填谁呀？

那就都填上吧！刘中华声音不大地说。

那要是只填一个空呢？董义继续发问。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谁吱声。

王老师这时看着董义说，没有统一标准答案的问题，一般不能出。

啊，要是这样，我“坐起根”就不会问了。董义说着坐下了。

但是许多同学却把目光都投向了董义，把董义看得直发毛。董义转头看自己身上，以为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吸引了同学们的目光。

董义没有看到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可是大家还都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惊疑。

怎么了？怎么了？董义越加发毛。

“坐起根”是怎么回事？一个类似抚顺山区的口音问。

啊——“坐起根”就是原来、原先、根本的意思。这是昌图地区方言。胡君看董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站起来解释。

啊！“坐起根”原来是这个意思呀！几个同学同时说，哈哈哈，坐起根，坐起根……

后来，同学们就管董义常常叫“坐起根”，“老坐起根”。

王老师看看问题得到解决了，接着说，同学们，大家来自四面八方，各地方言土语不同，互相交流很好，但是在课堂上，希望大家还是说普通话。好了，大家看课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当初，郑武公从申国娶妻，于，介词，相当于现代汉语的从、在、向等介词的意思。文言里的介词结构，多用在动词后边。称为武姜，生了郑庄公及共叔段。共叔段，是郑庄公的弟弟，名段。他在兄弟之间年岁小，按照孟，仲，叔，季的排行，因此称“叔段”。失败后他出奔到共，共是个小国名，因此他又称“共叔段”。

王老师念一句，解释一句。同学们紧张地对照注解，标着记着，有不太清楚的地方，同学们就随时发问。王老师就随时回答。认真专注的教与学，任何人看到都会深深感动。

下课铃声响过，王老师在讲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休息。同学们有的走出教室，多数还在座位上修补整理课堂笔记。胡君没有出去，但是他没有修补整理笔记，他能够跟上老师的讲解，老师讲完了，他也记完了。他把记得很清楚的课文纸与笔记放在桌子上，以方便于泓一旦使用。他从书桌堂里面拿出《辞海》，想对照课文注解再借助《辞海》预习下一节要讲的内容。这本《辞海》是胡君在文化大革命大破四旧焚烧学校图书馆书时，趁人不备时“匿”下的。它是合订本，十六开本，很厚很厚，出版于民国二十四年，那时还没有现在的汉语拼音，查字使用“切音”，一般人不会使用。上山下乡后，他在生产队干农活时挤时间自学，硬是琢磨出切音的查法。后来他到三界口中学代课，曾问当时昌图县著名几大笔杆子之一的周风老师切音怎么查。周老师说，不是吓唬你，会查切音的在昌图县没有几个人，我当时也不会查，后来听说太阳山太阳庙里的一个老和尚学问高深，知识渊博，我特意买了两瓶好酒两包蛋糕步行20里旱路奉上，虚心请教，执弟子礼，师傅长师傅短地叫了一上午，中午又给师傅盛饭上菜，礼敬有加，下午老和尚才教给我怎么查切音。胡君说，周老师，我自己琢磨应该这么查，用前一个字的声母，后一个字的韵母与声调，对不对？周老师一听，连说对！对！你这小子真太厉害了！

厚厚的《辞海》放在桌上，马上吸引了周围同学的目光，也叫王老师看到了。王老师起身走过来，惊异地对胡君说，你的？

是，胡君说。

王老师捧起《辞海》翻翻，说，太难得了！

咱学校没有吗？胡君问。

没有，整个铁岭恐怕也没有，我四处淘腾都没淘腾着，备古文课，太需要它了。

那老师您拿去先用吧！

你不用吗？

我不像您那样急用。况且，我只是为个人用用，您用它是为大家备课呀，您拿去用吧。

那我可是夺人所爱了。

也不是夺，您什么时候用完了还不给我吗？

那可不一定！哈哈哈……

哈哈哈哈……

在胡君和周围同学的哈哈声中，王老师捧着《辞海》如获至宝似的回到讲桌后坐到椅子上，如饥似渴地查阅起来。

见此情形，胡君眼里流露出愉快轻松惬意的神情。同座于泓看着他，眼里也满满写着赞同。不经意间，二人目光相遇，微微一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