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篇

早上四点多钟，胡君悄悄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宿舍。在熹微的晨光里，他看见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故意咳、咳两声。那人站下了，好像是等他。胡君紧走两步撵上，一看还不认识，但是还仿佛在以前见过，面的恍儿的，便问：同学您贵姓大名？那人回答：免贵姓任，小名泽坤。

啊！你就是任泽坤哪！胡君惊喜地说，前一段时间我和刘树学特意找你，没有见着，听同学说你请假回家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刚回来。你是中文二班的？

是，中文二班的，胡君。胡君不待询问便自我报了姓名，同时热烈地看着任泽坤。只见他高大魁梧，足有一米八高，棱角分明的脸上，眉骨高突，眼睛细长微微洼陷，鼻梁挺直，颧骨高昂，脸腮略显瘪些，下巴有点尖，嘴有些鼓突。他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厚重沉稳。

特意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你——听说你高考答了370分，我非常敬佩你！这么的吧——胡君指着前边的古屋说，咱俩到那边多聊一会儿。

好。任泽坤说着与胡君走到古屋前面。

天色微明。东方的半面天空现出银灰色，西面的天空是铅灰色。铁岭城还在朦胧晓梦中，街上还很少有行人，远处西南方有一列火车轰隆隆通过，震得拂晓的空气微微波动。青砖青瓦古色古香的郝公祠在清晨里庄严肃穆地静默着，祠前甬路两侧和东西月亮门前，几丛紫丁香正在开放，穗状的花形，紫色的花瓣，翠绿的枝叶，在清晨空气里散发着甜味的浓郁的芬芳。

胡君和任泽坤二人站在一丛紫丁香前，鼻子里马上嗅到清凉凉甜丝丝的香气。胡君用力吸了吸甜香的空气，看着任泽坤深邃的眼神说，你考了那么高的分数，比中国人民大学录取分数线还多了15分，怎么分到这里了？

唉！任泽坤叹了口气，沉重地说，你知道我考了多少分，但是不知道我的遭遇吧？

胡君说，我听说了你的一些遭遇，真是不幸，嫂子的病好了吗？

治疗治疗，就好一些；但是去根不可能。

这真是痛苦的事，命运太不公了！

所以，我能够考到这里也算幸运了。

你的分数答得那么高，怎么还分到咱们辽宁大学师专班了？

哎，我从小黑屋放出来，离高考就没有几天了，你嫂子还有病，我根本没有时间复习功课，一看自己这样情况，能不能考上还不好说，心情非常低落，没有什么信心，所以，在填报志愿时，就把本省师资进修班填到第一志愿了。当时想，能够考出来，有个正式工作，就阿尼陀佛了，很怕第一志愿填高了不被录取，就把最低的师专班填上了。哪曾想答了370分，哪曾想总体分数都那么低，哪曾想中国人民大学的录取分数线才355分？哎，咱们在没有考试之前，也没有办法知道大家的水平有多高或者多低，因此，只能根据自己情况瞎报了。

可不是咋地！没有考试之前谁也没有办法知道大家的水平有多高或者多低，胡君接过任泽坤话说，我在三界口考试时，我们同一个教室里就有辽宁省重点高中——沈阳二中、沈阳实验中学的两位高材生：吴铁林和李永吉，我是老初三，人家是重点高中的高材生，同在一个教室，把我震慑坏了。后来考完语文大家在教室门口互相对题，吴铁林问李永吉，答得怎么样？李永吉说，这题都不算难，但是都有点拿不准。吴铁林说，你那几个词组都怎么划的？李永吉说，那5个，我都给它划联合词组了——联合词组、联合词组、联合词组、联合词组、联合词组，怎么也能碰上一个是联合词组！这就能够得它2分。你说怪不怪？原来都知道，现在我就知道有联合词组了，其他是什么词组，我连名都记不起来了。吴铁林说，你是不是白唬我们哪！是不是净扯呀？李永吉急忙分辨，谁白唬你都是王八犊子！吴铁林说，你这不是明明白白的白唬我们吗？大家听听，李永吉说：谁白唬，你都是王八犊子！你看，你看，你这不是连白唬我们，还明目张胆地骂我们吗？李永吉说，老吴，你真能扯，我是那么说的吗？我是说，谁白唬你都是王八犊子！中间没有停顿，不像你说的那样！吴铁林说，你要是真没有白唬，那你就这么说，我要是白唬了，我就是王八犊子！你敢不敢？李永吉说，我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有啥不敢的？那你说呀！李永吉真的照说了一遍，我要是白唬了，我就是王八犊子！我听了李永吉的话，心里才不那么害怕了，才觉得他们也不过尔尔，才把巨大的压力减轻了一些。

接着，胡君也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的坎坷经历，说自己怎么正好好念书呢，突然文化大革命来了，自己怎么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却学习好而第一个被同学们贴了大字报，被打成牛鬼蛇神反革命；后来多亏《十六条》（《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救了他，平了反；后来大串联，下乡；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公社教革办热秘书怎么不让他报考，怎么又多亏中学老老师刘庚尧老师帮助才报上名；怎么不会报自愿，把自愿报反了，怎么考了368分比人民大学录取线还多13分，满以为能进个重点大学，结果来到了这里；来到学校后怎么遗憾、悲观、委屈，一股脑都跟任泽坤说了。

这也许是由于同病相怜，同气相投，同声相应，所以胡君才第一次认识，就感到遇到知音知心一样，倾吐心曲。最后胡君说，你答了370分，比我还多2分，真了不起！那更委屈了！我从心底敬佩你，仰慕你！

任泽坤说，我也听人说你们二班有个胡君考了368分，没曾想就是你，没曾想今天巧遇，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呀！是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与刘树学还到你们班找过你呢，结果没有找着，说你回家了。

任泽坤说，我听同学说了，说二班有两个同学来找过我。

胡君说，就是你因为嫂子有病回去那几天，我和刘树学去你班门口找你。

任泽坤说，你敬佩我啥呀，我还更佩服你，你是个老初三，就答了368分；我是个老高三，比你多念三年，答了370分，就比你多2分——所以，我更佩服你！

哪里，哪里！胡君说，你要是不蹲小黑屋，没有那么多不幸遭遇，一定考得更好，答的分数更高！你比我强多了！

强啥？要说强，咱俩也是各有所强——我原来念过高中，你没有念过，看起来我比你强；但是你以初中学历能够考上大学，你一定是自学了高中课程，不然你不会答那么高分，才比我少2分，从你自学这点看，你又比我强。——至于委屈，我们都没少受，也是一个经历，辩证地看，也是一种锻炼，委屈的锻炼，痛苦的锻炼。你应该看到了，古人说：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文王被拘押，屈原被放逐，孙子被膑脚，韩非被囚秦，等等等等，都受了大委屈，但是他们却都更坚强，有了更大的作为。所以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高论！高论！你说的太好了！你若不嫌弃小弟，以后我愿意与兄多多联系，还望兄能多帮助小弟。

那没说的，咱俩也可以算是一棵藤上的苦瓜，一条河里的鱼虾，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最应该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二人紧紧握手，握手，摇晃着握手。

从此以后，睡前饭后，课间闲暇，星期礼拜，他们二人经常到一起，聊聊天，说说心里话，一直到毕业分开，还经常联系，音信不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