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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不消魂》 ——空前绝后大学之恋(长篇小说)第二十一篇至二十五篇
发表时间:2019-02-07     阅读次数:     字体:【


第二十一篇


胡君,你看,那里有个石碑,说不定是记载驻跸塔的。刘树学大声喊着跑过去,以此岔开胡君的唠叨,仿佛得着救命草一样。

胡君走过去一看 ,这二米来高的石碑上果然有文字,但不是记载驻跸塔的,却是一首诗:

雨余塞草自绿,日出山花更红,

辙迹神州近远,骥鸣广陌西东。

康熙。

康熙题写的六言古体诗,很少见的,五言、七言的多,六言的少见。啥时候写的呢?刘树学说。

胡君想了想说,这石碑立在驻跸塔旁边,应该与驻跸塔有关,我猜想可能康熙东巡路过铁岭时写的。

原来这诗是康熙第二次东巡时写的,还真叫胡君猜着了。康熙在平定吴三桂、耿精忠、尚之信三逆叛乱后,决定再次去盛京告祭祖陵。康熙二十一年(1682)二月十五日,康熙皇帝率领文武大臣扈从人员等从北京出发,三月四日到达盛京。告祭福陵、昭陵和兴京(今新宾县)的永陵大典完毕之后,于三月十二日从兴京出发,经过哈大城(西丰),出柳条边,巡行乌喇地方(吉林),游松花江,望祭长白山,一路行围打猎,赦免罪犯,蠲免钱粮。而后旋驾,先后驻跸英额门、威远堡、开原、三塔堡,四月十五日路经铁岭返回盛京。

当时的铁岭城,因为前些年经过努尔哈赤大军的攻陷,依然是“颓然一垣,仅御牛马”,可是这里毕竟是大清的“祖宗肇兴之地”,当年攻占铁岭开原,对于打败明军,开疆拓土,以至统一全国有重要意义。康熙联想起自己“临朝出政”以来,铲除权臣,平定三藩,执掌朝纲,不禁诗兴大发,吟诗一首《铁岭》,即上面所说六言古体诗。这诗是借景抒情,借铁岭自然之景象,表达了自己神州一统的广阔开朗心情。

二人又把全诗从头至尾念了一遍。胡君从衣服兜里掏出钢笔和一沓小纸片,站在石碑前抄写起来。刘树学说,念几遍就记住了,还用抄?胡君边抄边说,我没有你那好记性,怕忘喽!王老师不是告诉我们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吗?胡君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出门衣服兜里总带着纸和笔,看到什么好诗文,或者临时头脑中想出什么好诗句,就立即记录下来,后来有了自行车,骑着骑着,看到什么好诗文,想出什么好诗句,立即停车,掏出纸笔,记完了再骗腿儿上车骑走。

二人浏览完了驻跸塔周围,就沿着山路,从南往北走。两边树木高大,浓荫蔽日,野花争相开放,空气沁着芬芳。二人只觉一身清凉,神清气爽,大约半个钟头,走到四望阁下。

四望阁为铁岭市区登高望远最佳之处,它位于龙首山最高峰——转灯山上,是一座二十柱三层重檐方攒尖楼阁式凉亭,为钢筋混凝土仿木结构。亭内有多幅人们熟悉的民间故事和历史故事绘画。关于四望阁,还有一个美丽而凄婉的传说。

相传从前山下有个书生,家里很穷。父母早已下世,只孤身一人生活,日子过得很紧巴,很没味。但是读书很上心,勤奋刻苦,村子里老老少少都很同情他,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好小伙。

有一天,他得病了,一连好几天也没见好。后来乡亲们知道了,都来看望他,东家做碗面汤送来,西家采点草药送来。因为病很重,一时半晌也没见效。

一天晚上,他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看见一个人走到身边,仔细地看着他,呆了一会儿往他嘴里塞了一丸药。他不知不觉就咽下去了。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他觉得浑身舒服多了,精神也清爽多了。他自个也觉得奇怪,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晚上他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好象又进来一个人,又给他嘴里塞了一丸药。天亮后,他醒来觉得比昨天更好。没几天他的病就全好了。他心里寻思,我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哪来的人送药呢?他怎么寻思也弄不明白是咋回事, 便决心弄明白。他想了个法子。天黑了,他又装病躺在炕上,闭上眼睛。一会儿,那个人又来了,又往他的嘴里塞了一丸药。他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一个模样非常俊俏的姑娘,中等个儿,不胖不瘦,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樱桃小嘴红扑扑的,真让人喜欢。他眼睛一亮,忙爬起来说:“姑娘,原来是你救了我的命呀,你这么好心给我治病,我怎么感谢你呢?我还不认识你呀。”姑娘磨不开地笑了,说:“你怎么不认识我呢?你天天给我水喝,还给我唱歌、拉琴。”书生想啊想啊,想了好长时间,才突然想起他家门口有一棵小草。他看这棵小草长得和别的草不一样,茎秆是一个独莛,叶片像云彩卷,颜色紫红,肥肥厚厚的,特别好看。他就天天给他浇水,铲草,有时吃完晚饭自己闷得慌了,就在门口拉琴、唱歌。难道这位姑娘是那棵草变的?书生抬起头瞅瞅姑娘,没说出口。姑娘看出书生的意思, 就说:“我叫灵芝,是你家门口的那棵草。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吧,我可以帮助你,我不走了。”书生说:“我家里太穷,那怎么行呢。”灵芝说:“我什么都不怕,我愿意帮助你,你就收下我吧。”书生看姑娘说话挺实在,也就答应了。打这以后,书生念书,灵芝就给人看病,夫妻恩恩爱爱地过日子,邻里都说书生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三年后,书生考上了头名状元。他乐得合不拢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差点儿发了昏,心里竟想着升官发财的事了,把灵芝早忘到脖子后头去了。皇帝召见状元,看他一表人才,就问他家里可有妻小?他一口回绝说没有。 皇上就召书生为东床驸马。

有一天,皇帝病了,病得很厉害,御医怎么看也看不好,吃什么药也不顶事,眼看着快不行了,皇宫上下急得团团转。这时,驸马猛然想起家乡那里还有一个会治病的妻子灵芝。他对皇帝说他能找到一个能给皇帝治病的人。皇帝听了很高兴,让他快去快回。驸马接到圣旨,日夜兼程,回到家乡找灵芝。左找右找没找到,打听邻居,邻居也都摇头。他想,以前,我家门前有棵草,那可能就是灵芝草了,要是找到灵芝草也能给皇帝治病。回家后找呀找,找了好半天,也没找着。书生很着急,他想,这回我算完了,灵芝找不到,这不犯了欺君之罪吗?回到皇宫也得杀头。他想来想去无路可走, 就跳到龙首山下的柴河自杀了。

灵芝哪去了呢?原来,自从书生走后,她就天天上山远望,盼望丈夫回来。 但是书生考上状元之后,忘掉了灵芝,她很伤心,便毅然离开了家,长在了悬崖峭壁之上,留着为穷苦百姓治病。从此以后,人间就有了灵芝草。现在的名贵中药灵芝草就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

后来,当地人们感念灵芝经常给乡亲们看病,救活不少乡亲的恩德,便在山顶灵芝姑娘天天伫立远望丈夫归来的地方修了一座楼阁,起名叫“失望阁”,意思是纪念灵芝“一片痴情天天盼,大失所望真心寒”,以警示后人。天长日久,人们叫来叫去,竟把失望阁叫成了“四望阁”。

胡君和刘树学看到山巅之上,有这么一座凌空耸立的凉亭式楼阁,不由欢呼起来:太高了,太美了!一边欢呼赞美,一边沿楼梯盘旋而上,随着一层一层登上楼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境界油然而生。直感到视野越来越广阔,心胸越来越宽敞,情绪越来越高昂,精神越来越怡悦。待到顶层,更不用说了,万千气象,尽收眼底。东看群山连绵柴水蜿蜒,北观龙首胜景绿树苍翠,西瞰银州古城人烟遍地,南望帽峰隐约云山茫茫。他俩凭栏远望,莫不心神振奋,胸胆开张。胡君不由想起毛主席《沁园春》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词句,眼前浮现出少年毛泽东披襟迎风,独立橘子洲头的形象,心潮顿时汹涌澎湃,浑身激动战抖,脑海里不由冒出《登四望阁》诗句:

登临四望襟怀旷 地迥天遥紫气昌

白塔横云连帽树 红崖积雪映龙岗

魁星驻跸迎春色 柴水篷帆浴日光

屋海车河萦绿岛 松风鸟语漫花香

他一句一句地大声朗诵给刘树学,再也不管刘树学心里怎么想了。朗诵完,还意犹未尽,把“ 登临四望襟怀旷 地迥天遥紫气昌”又自我欣赏地得意洋洋地重复一遍。

刘树学听后大加赞美,你小子,思维太敏捷了!太敏捷了!

但是,他心里怎么想法,是不是羡慕嫉妒恨,有没有打翻五味瓶的感觉,出没出醋坛子里的味道,别人就无法知道了。

胡君还趁机问刘树学,你上次登龙首山魁星楼说回去作的诗,作没作完哪?也该给我看看呀!

我都忘了!真的忘了!这么的吧,连这回的,我回去一起作完给你看,行了吧?……我这回给你看一个东西。刘树学说着,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胡君。



第二十二篇


胡君接过信,信封口开着,便从里边拿出信纸。四望阁顶层凉风习习,吹得信纸哗哗响。胡君怕刮坏信,便在背风的廊柱旁坐下,展开信看。

让我最最尊敬的刘老师:

你是我有生以来感到最最值得尊敬,最最亲切,最最亲近的唯一的一个男人,我是思考再三,翻来覆去想了几天之后才鼓起最最大的勇气决定给你写这封信的……

这好像是情书啊!胡君说,这信我怎么能看呢?

让你说对了。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

接着刘树学讲起了他和这写信人的事情。刘树学说,她叫薛丽英,是他在昌图实验中学教学时的学生,非常佩服他的教学和为人,年龄比他小十来岁,漂亮美丽,聪明伶俐,学习优秀,与他同时参加高考,考上了铁岭卫生学校,就在岭东念书。还和他是同乡,都是老四平人。她父亲是一个公社级领导干部,母亲是小学教师。她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还一个弟弟。她们对他都很了解,也都对他很有好感。

这么好的家庭,这么好的姑娘,对你还都挺了解,有好感,那你怎么还不马上决定呢?胡君说。

我们家庭条件不好呀,我父亲是工人,没有了母亲,哥兄弟五个,都没有成家,我还是老大;再说,我都三十来岁了,人家才二十来岁,年纪差的也大……刘树学心情沉重地慢慢说道。

胡君说,对象,主要是两个人的事情,家庭等等其他问题都是次要的,而且,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思,人家家庭也对你没有什么问题,我看行;至于年纪小些,也更不是问题了,如果她比你大十来岁那不行,人家比你小十来岁,有啥不行的?据说孔子的老爹比他妈大五十多岁,孙中山比宋庆铃,蒋介石比宋美龄,不是也都大二十多岁吗?你们才差十来岁,不算问题!

还有,刘树学说,我曾经是她的老师,她是学生……

哎,那有啥呀!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先生的妻子许广平,不也是鲁迅先生的学生吗?

人家,那都是大人物哇!我一个区区小草民,怎么能够和人家相比?

你呀!说你啥好呢?不和大人物相比,不向大人物看齐----我说的不一定对-----还非得和小人物比呀!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觉得有大人物的先例,也不算啥问题。

这个…这个…刘树学又习惯地这个这个起来。

胡君说,你看,人家姑娘对你多有意思!“我看到你衣服脏了,真想让你脱下来,我亲手把你的衣服洗净,亲手把你洗净的衣服熨得板板整整,再亲手给你穿上……”胡君念着信里的句子,拍着信纸说,人家姑娘真都比你勇敢,敢于吐露真情,对你是多么关心、体贴、一片痴情!要是听我话,你赶快去找她,定下终身大事。

这个…这个……,刘树学一个劲地这个……这个……

胡君不耐烦了,说,你是不是让我帮着你拿主意呀?我主意给你拿出来了,你还不听,这个这个没完,啥意思呀?对了,你是不是真像刘中华他们说的,是个老公啊?老天阉割的老公啊?

不是!不是!

那我验验!说着,胡君站起来,这里也没有旁人,我今天非得看看你是不是老公!

净瞎扯,净瞎扯!刘树学说着用双手紧捂着裤裆往后退。

我今天非得看看!可能你就是老公。胡君说着两手挓挲着向前紧走几步。

不是不是!我怎么能白唬你呢?刘树学边说边往后退,已经退到四望阁廊柱了,背靠着褪了色的栏杆柱子,没有地方退了。

我看你就是老公吧?不然,怎么这样害怕我检验!胡君不依不饶地抓住刘树学裤腰说。

刘树学没有了逃避的地方,但是双手还是紧紧地捂着裤裆,嘴里不住地说,你这小子真不是物,哪有光天化日之下扒人家裤子的?

我就要扒你的裤子,看看你是不是天阉的老公!

我不是,我不是,你怎么不信呢?

你要是不是老公,你怎么怕我扒你裤子检验?

胡君和刘树学撕扒起来。一个人要扒裤子看个究竟,一个人双手捂裤腰不让扒。两人一会儿都撕扒得气喘吁吁。最后刘树学把手松开,很有英雄气概地说,看吧!怕你呀?

胡君紧忙扒下刘树学裤子。

经过一番检验,胡君说,你还真不是个老公。得了得了!那你就必须赶快明确表态,赶快去找她,别让人家失望。你知道吗?据说这四望阁原来就叫失望阁,还有个美丽而凄婉的传说,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

那你赶快拿主意,赶快去行动,千万别让人家姑娘失望啊!四望阁作证------胡君拍着四望阁油漆斑驳的廊柱,大声说,四望阁作证,你要昂首举目向远看,抓紧时间快行动,千万别让人家姑娘失望啊!

但是,人家还是我学生,人家还那么年轻,人家还那么漂亮……刘树学说,还是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人家要是不年轻,人家要是不漂亮,那你可能就更不同意了!是不是?胡君反问。

那可不一定。刘树学说。

胡君一听,说,既然这样,我给你介绍一个,脸上有褶子,穿一身黑大衣,胸前有两排鼓鼓溜溜的扣,很富态,一走一哼哼,你同意不同意?

刘树学咋一听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这个,脸上有褶子?

对!胡君说,年轻人脸上哪有褶子?就是说,不年轻!人家年轻漂亮你不是不同意吗?

怎么胸前有两排鼓鼓溜溜的扣?还很富态,一走一哼哼?

胡君见刘树学真思考起来了,再也板不住了,不由忍俊不禁,笑得直弯腰。笑了一会儿说,你还没想出来呀?老母猪!

刘树学一听,马上恍然大悟,说,你这小子,人家让你拿主意,你倒耍笑我,拿我开涮!

你也不听我的主意,我早就说行,让你赶快行动,你也不听我的呀!什么人家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还是你的学生,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王老师的妻子,就是他教的高中的学生吗?大人物有鲁迅,跟前的一般人物有王老师,妻子都是所教的学生,人们也没有什么非议,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你说的容易!碰到你头上,你就没有一点顾虑呀!

那是啦!谁像你顾虑重重,前怕狼后怕虎,啥事能干成?啥时能干成?

那敢像你已经结婚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哩!

谁也不是两回呀,谁都得有头一回,你要是真让我给你拿主意,我看非常行!你赶快去表态,别让人家干等。

那,这个……这个……见面得咋说呀?人家要是不同意,那,这个……这个……该多难堪呀!

你呀!我看这信明明白白地已经没有问题了,你没有长脑子呀,没有思考力呀,人家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你还犹豫啥呀?

那……那……见面,我该怎么说呢?你对象时怎么说的?

哎呀!别提我们了,我们当时是在农村,我跟你嫂子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乎是包办的,那像你们现在是自由恋爱,多随便呀!至于怎么说,我可没有经验教给你。

那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哎,你可真够呛!我们当时,没给你说是经介绍人介绍的吗?俩人见面时,当面谁也没有说同意不同意,而是等女方走后,介绍人才问我同意不同意的。

你怎么说的?

我说,像我们这样出身不好,地主家庭成分的人,还能有什么意见,人家同意就行。

你就这么说的?

那可不咋地!就是这样说的。我两个堂哥都三十多岁了,干活没的说,长得也堂堂一表,就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还打光棍呢。你说,我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说什么?你就不同了,大学生,一表人才,人家姑娘还对你那么有意,你说啥还不行?赶快去吧!说着,胡君推刘树学起身。

二人走下四望阁,沿着山路继续往北走,走到东大岭,看见陡峭的岭下有一条公路横贯岭西的市区与岭东的郊区。

据载这里原来曾经建有一座木桥,因年久失修,木质朽烂而废掉,龙首、龙尾无桥相通,来往非常不便,后来1985年市政府重新修建了一座桥,名叫星桥。胡君他们当年来这里时,这里还没有修建星桥,两边岭下都是悬崖峭壁。他们站在岭上看下边的公路,非常像一条长蛇蜿蜒于山岭之间。

刘树学指着岭东方向说,薛丽英念书的卫生学校就在岭东。胡君听说,马上催促刘树学,你正好由此向东去找她,我也从这里下岭,往西走回学校。

别的呀!刘树学说,咱俩一起出来,一起回去,哪天我再去找她。

得了!你赶快去找她,这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我一个人还走不到学校吗?

不由分说,胡君推刘树学下岭向东走,赶快去找薛丽英。

刘树学说,这个……这个……你一个人回去多孤单哪!

我一个人孤单不要紧,你俩早日成双比啥都强!胡君挥手喊着,看着刘树学走远了,才自己向西下岭往学校走。走着走着,他脑海里渐渐涌出歌咏龙首山的诗句:

如龙盘卧富州东 塞北河山有令名

树木苍森藏古寺 峰峦峻秀映新亭

浮屠高耸风云色 泉水低徊琴瑟声

万里襟怀登四望 千秋竹帛炳魁星

他怕一会儿忘了,就立即从衣兜里掏出积习备用的纸笔,转身站在路旁,不管行人怎样看,就一手捏小纸片,一手执笔写。记完了,顿觉异常舒畅、轻松、满足、高兴,于是一边在脑海中翻腾着修改着诗句,一边旁若无人地向学校走去。



第二十三篇


胡君走回学校。校园总赋予他庄严神圣肃穆的感觉。虽然是星期天,同学们基本上还都在抓紧时间学习,多数在教室里,少数在宿舍中,只有个别同学去办必要而重要的事情,也有的同学洗衣服。但是办完事,洗完衣服,便抓紧时间学习。因为同学们都知道学习机会的来之不易,非常宝贵,所以都非常珍惜,都努力想把文革耽误的时光尽可能地补回来。绝对不像现在的大学学生,星期天基本上不学习,多数去游乐交际,只有少数在教室图书馆学习。

胡君走近教室,听到教室里有悠扬悦耳的音乐声。他心中一震,快步走进教室,见教室里基本上坐满了同学,多数俯首看书,只有几个同学在轻轻地演奏乐器。于泓怀里抱着一个圆形的乐器轻轻弹拨,发出像泉水似的叮叮咚咚的声音。李景铎歪着脖子顶着一个狭长的乐器,上面一个弓形的东西来回拉着,发出嗡嗡嘤嘤的乐声。马帅陶醉地拉着胡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们都在各自的座位上演奏,其他同学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各行其是,没有人围着他们看,倒好像他们在给学习的同学演奏专研曲、加油调、思考乐。

胡君走到自己座位,对演奏着的于泓微微一笑。于泓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快乐的亮光,同时微微颔首,嘴角泛起喜悦的笑意,随之停止了弹拨。

胡君小声问,这是什么呀?

于泓悄悄说,阮。

胡君把阮听成了圆,于是小声说,真的,圆圆的,就叫圆呀。

于泓轻轻一笑,小声纠正说,叫阮,水浒传里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的阮,不叫圆。

胡君也轻轻一笑小声说,我看它下边圆圆的,以为你说的就是圆了,我的平舌和翘舌音说不好,也听不好。真的,明明的圆圆的东西,应该叫圆,怎么倒叫起阮来了?

于泓小声说,我也不太清楚,听别人说,西晋时的竹林七贤中的一个叫阮咸的,喜欢弹奏这个东西,所以人们就把它叫阮咸,后来叫来叫去就叫成阮了。

胡君眼里露出敬佩的神情,小声说,你真了不起,不但会弹,还什么都知道。我可是土老帽啊,除了横笛、长箫、大鼓、歘歘,唢呐、胡琴等在农村经常看到的乐器,其他乐器啥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多少。于泓小声说。

胡君又小声问:这是哪来的?学校给的?

于泓摇头,小声说,我自己的,昨晚回家拿来的。

胡君小声说,啊 !那李景铎拉的是小提琴吗?

是小提琴。于泓小声说。

也是他自己的?胡君小声问。

对,都是自己的,马帅的胡琴也是自己的,都是昨晚回家拿来的。于泓小声说。

啊。胡君轻轻啊了一声,就从书桌堂里拿出古代文学课文纸《滕王阁序》看起来。于泓继续轻轻地弹拨着阮。那像泉水溪流一样的乐音甜甜地流进胡君长久以来寂寞苦涩的心灵。

李保之来到胡君座位,轻轻问,刘树学呢?

胡君小声说,谈对象呢。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李保之瞅着胡君眼睛小声问。

人家俩人谈对象,我不回来,还在那当电灯泡哇!胡君小声答。

怎么样?有几成?李保之小声问。

我看挺对眼,差不多吧。胡君小声答。

王八瞅绿豆,对眼了!那就好!李保之小声说着转身回自己座位。

胡君继续看《滕王阁序》……被绣闼(tà),俯雕甍(méng),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xū)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于泓弹拨了一阵停下,侧头小声问胡君,你弹一会儿呀?

胡君抬起头,朝于泓感激地微笑着小声说,我不会呀。

我教你呀。于泓小声说。

我笨哪,怕学不会。胡君羞怯地小声说。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慢慢学,没有学不会的。于泓还是小声说。

不影响学习吗?胡君小声说。

不会的,学习累了,弹弹它,一会儿头脑就会轻松了,然后再学习,学习学阮两不误。于泓还是小声说。

那我试试吧,先谢谢你呀!胡君压低声音说。

客气了!谁跟谁呀!于泓还是小声说。

接着,于泓悄悄地小声地教起胡君弹阮来。她把阮给了胡君。胡君左手拿阮,右手捏拨片,往四根弦上一划,阮嗡地发出了声,但是不成什么调。于泓就小声告诉他这四根弦都发什么音,告诉他最简单最基础的指法,让他先从最基础练起。

胡君弹拨几下,小声对于泓说,怎么我弹出的声音不怎么好听呢?

于泓微微一笑小声说,开始都这样,慢慢就好了,我方才告诉你的是最简单的弹法,以后会逐渐加多的,光右手的指法就有弹、挑、勾、抹、扣、划、轮、拂、分、摇、扫、滚等三十多种,左手指法也有泛、打、带、滑、推、拉、吟、纹等十多种,你要是都会了,那弹出的声音就会好听了,不但好听,还会有奇妙的艺术表现力了。

胡君一听,不由张大嘴却声音不大地哇了一声,然后小声说,这么复杂,这么多讲究!我可够呛学会。

于泓小声说,你要是都学会了,也该称阮演奏家了,我现在也只会十几种指法,咱们也不是专业学习阮的,只是用来自娱自乐,缓解学习的疲劳,能够弹出一般的曲调就行了。

胡君小声说,我没有那么大的想法,就是连一般的曲调我也够呛学会。

于泓小声说,慢慢来呀,你会唱什么歌,先从这个歌练起。

胡君小声说,东方红最会唱,但是也不清楚歌谱。

于泓小声说,我给你写出来。

接着,于泓就一边小声哼着东方红歌曲一边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出《东方红》歌谱。

胡君见状,心底更涌出敬佩之情。能把一首歌的歌谱全记忆住,写出来,胡君以前没有见到过,而且还不是专门学习演奏的,现在眼前的于泓就能够这样,既让胡君惊讶,更让胡君敬佩。

于泓把写好东方红歌谱的那页日记撕下来给胡君。胡君激动地小声说,你真了不起!了不起!

了不起啥呀!于泓小声说,一点一点背,慢慢就背下来了,你就按照歌谱弹,先把《东方红》练熟了,再练习别的。等会弹的歌曲多了,慢慢地就可以脱离歌谱弹了,会唱什么歌,就能够把它弹出来,最后,听别人唱什么歌,也能够把它弹出来了。

胡君于是开始练习弹《东方红》,一句一句的练习。弹了一会儿,就把阮给了于泓,小声说,我得看看书了,看书累了再练习弹。

于泓小声说,好的,我们还得以学习为主。

以后,每到自习或者自由活动时间,胡君就经常在学习累了之后,拿起阮来练习弹拨。真的如于泓所说,弹奏一会儿,疲乏的发昏的觉得混浆浆的脑袋,就渐渐地像被吹进了一丝丝的清风似的,慢慢地轻松了清醒了清清楚楚了。这时,再学习什么或者背诵什么,效果就非常好了。

这真是很奇怪,也许是与阮有缘。记得胡君在中学念书时,尤其是文革时期停课闹革命期间,空闲时间多了,有的同学就学习吹笛子,因为笛子很便宜,只用几角钱就可以买一根。当时外号小他妈的王福生首先买了一根横笛,没事时他就吹,不几天他就能吹出不错的《东方红》的曲调了,后来又吹出《社会主义好》。同学们一看挺好,也纷纷买起横笛吹。胡君也正是年轻好胜时期,也想买一根横笛,开始家里生活困难,他不好意思向父母要钱说买笛子。但是心里还放不下,也想像同学们一样吹吹笛子。后来小他妈看出胡君的意思,就让胡君用他的笛子吹。胡君当时很高兴很感谢小他妈。可是胡君吹了一会儿,就觉得脑袋开始发昏,涨乎乎的。再吹一会儿,头昏脑胀更厉害了。胡君问小他妈吹笛子脑袋混不混?小他妈说,不混,还越吹越清亮。胡君感到奇怪,怎么自己一吹就脑袋发昏呢?也许是刚开始不习惯吧,再吹吹试试,后来他吹笛子还是感到头脑发昏。他又问了其他几个同学,人家都说没有感觉头脑发昏。可是胡君吹一会儿笛子,脑袋就发昏、发蒙、发涨。后来胡君感到自己可能不是吹笛子的料,没有吹笛子的份儿,就再也不吹了,也彻底打消了想买笛子的念头。

可是,弹阮就不同了,胡君感到弹一会儿阮就使发昏的头脑变得清亮了。这可能与阮有缘分。他就经常在学习累的时候弹起阮来。《东方红》练习弹得差不多了,于泓又给他写了《泉水叮咚》歌谱。这个歌谱,好像更适合用阮弹奏,那轻松活泼欢快的曲调,弹一会儿就会让胡君疲累僵滞的头脑轻松清晰活泛起来。



第二十四篇


下午三四点钟,胡君在宿舍洗衣服。这身衣服,胡君穿了一个多月了,怕同学,尤其是刘树学笑话,才利用星期天下午脱下来洗一洗。

刘树学衣服是一星期一洗,不管脏不脏。胡君说他穷干净,洁癖,衣服不等穿坏倒洗坏了。刘树学说胡君,不讲究,老济颠。胡君说,我照老济颠差老了,人家济颠不洗衣服,脸都多少年不洗,洗一回就洗掉多少年道行。刘树学听胡君这样一辩解,就说,说你是老济颠是有点委屈,那么的吧,你就叫小济颠吧。有时,他看胡君不愿意洗,就硬叫他脱下来,给他洗。

这回胡君正洗着衣服,刘树学走进宿舍。他习惯地干咳了两下,提高嗓门说,胡君洗衣服呢,有进步!

胡君把搓衣服的手停下,问刘树学,怎么样?成功了?

刘树学没有马上回答,走到自己在上铺的床前,但是没有上去,而是斜身仰到下铺胡君床上,头枕着行李,半天不吭声。

怎么样啊?胡君又问。

不怎么样。刘树学有气无力地回答。

怎么不怎么样呢?看那信,人家已经是主动向你示爱了,你不是拒绝人家薛丽英了吧?

也没拒绝,也没接受。刘树学还是有气无力地说。

这怎么意思呢?

我一见薛丽英,想了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了,鼓了一身的勇气都像气球扎破一样马上泄气没了-----她张口刘老师,闭口刘老师,那么毕恭毕敬,那么满腔热情,我还怎么张口说那事呀!-----唉……

你也真是没用!你们没说那事,好几个钟头在一起竟说啥了?

东拉西扯,天南海北,啥都说了,还在饭馆吃了一顿饭……

啥都说了,就是没说那事?

也他妈怪,打好了的腹稿,几次想说,就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唉!也真是,八十岁没结婚还是处男,还是童真……胡君想起自己没结婚之前的情景也是如此,对暗恋的女同学整天思想,在肚子里打了一遍一遍的腹稿,在身上鼓了一次一次的勇气,可是一当面见着女同学,却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满肚子的话都憋在嗓子眼之下,翻身打滚地折腾,就是冲不出嗓子眼。等女同学走了,自己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后悔不及,甚至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自己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恨自己无用。然后在心里盘算下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把那话说出来,咬牙切齿地下定决心,指天誓日地起誓发愿,摩拳擦掌地鼓足勇气,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准备再见面要说的话,可是等到再见面了,两人面对面、两双眼睛相对时,又是嘴唇哆嗦,满肚子的那些话都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如此反复,循环不已,直到毕业下乡分离了,也没有把那话当女同学面说出来。后来憋不住写信,又产生了时间上的误会,终于让好姻缘失之交臂,遗憾终身。胡君想到这些,便也叹口气说,真是如陆游所言: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没经过----真是张口难!

就是的,你还真能够理解人。我也不是不想说,就是张不开口。刘树学好像终于得着理了似的说。

胡君想了想,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兴地说,有了!你当面磨不开张嘴,也像薛丽英那样,写信哪,写情书啊!----你以前没给她写过信吗?

写过一二回,但是,都没写那事,都不是情书。

咋没写那事呢?

哎呀!要写那事,人家要是不同意,那不是落下把柄---有字为证了吗?那以后还咋见面哪?

你开始不会委婉点含蓄点写吗?可是现在,你不用顾虑了,也不用委婉含蓄了,她都写明了,你还怕啥?

这个……这个……这个……

你还这个这个啥!你可真是的!看你课堂上喊“不对!不对!”一身勇气,可是这事,瘪茄子了……

这事和那事可不是一回事!你也别老抓我小辫子……

这时董义和李保之走进来。胡君咽下还要说的话,继续洗衣服。刘树学假装迷愣觉。

快洗,胡君!董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里边扒拉刘树学脑袋说,别装死了,起来!

你干啥呀!刘树学不耐烦地喊。

找你呢!——胡君快洗完,咱们洗澡去!——衣服洗干净了,身上不干净,能行吗?董义理直气壮地说。

你说的在理——在河里!刘树学用当时流行的骂人话——“在河里的王八”的缩略语,奉承董义。

你才真正是在河里!已经一千年了——都老绿毛了!董义笑说。

你才在河里一千年了,浑身都绿了!刘树学狠狠地说。

你就是在河里三千年了,不但浑身绿了,连四个爪子都绿了!董义笑说,语气非常肯定。

哈哈!李保之笑着说,你俩别争了,你俩都在河里,都老绿毛了,这回行了吧。

真是一脚没踩住,又冒出一个来!刘树学说。

李保之说,别啰嗦,赶快坦白交代,这回相得怎么样?有没有王八瞅绿豆——对眼了?

这个……这个……刘树学又这个这个起来。

你老这个这个个啥呀,快坦白呀!李保之说。

是呀!董义也说,赶快坦白交代,对眼没有?

这个……这个……无可奉告。刘树学说。

你还整起外交辞令了!李保之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谈婚论嫁,这也不是什么磕碜事,你还这个这个搪塞啥?

这个……这个……一言难尽,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们。

不行,现在就赶快坦白交代!李保之说。

这个……这个……这个……真不好交代。

为什么呀?李保之紧逼着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好交代。刘树学说。

胡君,你说说,他对眼没有?李保之说。

胡君边洗衣服边说,我看他俩谈上了就脱身走了,我不能当电灯泡啊!对眼没对眼,我也没时间细看哪!

他回来没向你交代吗?董义问胡君。

他交代了,也像跟你们交代一样,这个……这个……,老是这个……这个……胡君说。

真是的!人家瞒着咱们,以后咱们也别瞎操心了。李保之说。

对,对!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董义说罢,把脸转向胡君说,别磨蹭,快拧出来,洗澡去是正事!

好了好了!胡君赶紧拧了拧衣服,搭在宿舍外晾衣绳上。手都没有擦干,就跟着三人去街里洗澡了。



第二十五篇


浴池在离学校南边不远的红旗广场西面。红旗广场,是当时铁岭城最著名的一个广场,面积不足一千平方米,正南是红旗电影院,西南是红旗百货商店,中间是横贯市区和岭东的南马路东侧大马路,北面是一些商铺,西面是贯穿市区南北的一条大马路。红旗浴池就在这条大马路西侧。这浴池不是楼房,是一排连脊商铺中的一处,门脸不太大,但是横在门脸上方的招牌却很大,上书楷体红色大字“红旗浴池”四个大字,远远就能够看到。

当时商品和劳务都非常低廉。澡票一角钱,搓澡五分钱。胡君四人进了浴池,买票、按着松紧带木手牌号码找到放衣箱、脱了衣裤,进入洗浴间。里边雾气腾腾,热气烘烘,一个二十左右平米的大热水池子里,泡着二十左右个人。池子水混噔噔的,水面上飘着星星点点的似油而非油的浮沫(绝不像现在的浴池水一清见底,干干净净),人们在里边舒坦地泡着,谁也不在乎水已很浑浊,已很不清洁,有的还时不时发出乐呵的嗷---嗷---的长声。

胡君是生平第一次进浴池,以前在家乡河里洗澡,其实是游泳,在河里扑腾一阵子就算洗澡了。

 胡君五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天气非常闷热。爷爷领胡君去河边洗澡。乡下人洗澡和城里人不一样,城里人为的是洗净身子,乡下人主要是为了凉快,洗净身子是次要的。

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晴空如洗,几朵银色的透明的羽毛似的云彩静止在高天上。柳树稍都纹丝不动。蝈蝈热得嘎嘎嘎直叫。爷俩走在白亮亮的河边小道上,光着的脚被沙土烫得生疼,像踩在刚掏出的炒爆花的热沙上。走下河岸,河边湿土也热乎乎的。

 河水里还是凉快的!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凉快!令人疲劳顿消的凉快!令人昏头胀脑立即清醒的凉快!令人委靡蔫苶马上激灵抖擞的凉快!

 河边人热了累了干不动活了困得心里直翻腾要呕吐了,钻到河水里泡一阵,马上凉快了不累了来劲了心旷神怡了,比城里人喝咖啡吃兴奋剂还灵。

 胡君随爷爷蹚到大渥子上边的浅涡子里,往下一蹲,把全身和头都泡在水里,心中马上感到有说不出的痛快。

 “别往里去,里边深。”爷爷告诉胡君。

 “嗯哪!”胡君痛快地答应,一蹲一蹲地痛快地洗着。

 爷爷往里走走,在齐腰深的水里蹲了蹲,一边“嘿嘿!嘿嘿!”痛快地嘿了几声,然后脱下身上的布衫洗起来。一边搓洗一边时不时蹲到水里抠一把细沙抹到布衫上——河边人到河里洗衣服,不用胰子肥皂,而用细沙泥抹到衣服上揉搓,脏东西就叫细沙泥给带下来了。

 胡君看爷爷洗布衫,就把小裤衩也脱下来洗,抠把细沙泥糊在裤衩上,然后一把一把揉搓冲洗。

 爷爷把布衫晾到河岸边密草丛上,胡君也把裤衩晾在爷爷布衫旁边的密草丛上。远远看去,像绿茸茸的草地上落着一大一小两只蝴蝶。

 爷爷又痛快地嘿嘿了两声,向深水里一纵身,划动胳膊就游起来,一会儿就游到对岸了,然后又转身,像在水里斜站着晃动似的——那是扛水游法,一会儿又游过这边来。

 “教我凫水(游泳)吧,爷爷。”胡君看爷爷在水里往来游泳,心里非常羡慕。

 “你劲小,凫不动,先教你省劲的‘大漂扬’吧。”大漂扬是当地的俗话,学名就是仰泳。爷爷先告诉胡君怎么漂法,然后就双手掐着胡君的腰,把他平放在齐腰深的水面上,让他按说的做。

 胡君把身子一挺,头使劲往后背,肚猛劲往上腆,双手并拢猛劲一划,同时两脚猛劲一蹬,这时爷爷一松手,胡君居然漂起来了。他高兴极了,“哎哎”一喊,漂起的身子忽然往下沉了。爷爷见状马上把他拦腰捞起,告诉他沉的原因是说话换气没与脚蹬手划配合好,不然的话,不会沉,只要憋口气,不慌张,手脚一动就会漂起来。

胡君按照教的这样一做,果然不沉了。他心花怒放,高兴得没法说,就有节奏地一蹬一划,一划一蹬……像一条翻肚游玩的鲤鱼似的,在水皮上随流漂浮。他越漂越得劲,头、身、肚、脚、手、呼吸配合得越来越协调,“哎哎”连喊几次都不沉了。一会儿,他还看见天那么蓝那么高,几片白亮亮的薄云,甚至河两岸的柳树,比柳树矮的蒿草和红的黄的粉的紫的蓝的各种野花。他高兴地猛劲腆腆肚,肚腆得越高觉得越省劲,连大腿根的“小雀雀”都高高地露出了水面。他哪里知道,他已经漂进了旋涡很急很深连鸡毛都会旋进水底的大涡子边缘。

 爷爷这时正在抠细沙泥搓身子,他以为胡君还在跟前学大漂扬呢。当他搓完前身回头一看,胡君不见了。他直起身一看,啊呀,胡君已经漂到大涡子去了。他赶紧上岸往大涡子跑。

 河这段是弧弯形,岸上走近,是直径;而水里游远,是圆弧。爷爷踏着蒿草疾跑到大涡子跟前,看胡君正在大涡子边缘顺旋涡流水漂呢。再迟一会儿就会旋进大涡子旋涡中心。那就危险了。有人曾用一根长秫秸试过,扔到那里,七八尺长的干秫秸旋得先直立起来,然后滴溜溜转着被卷进水底,好半天才从下边六七十尺远的地方冒出水面。人要是旋进这里,不是有十分水性的,那还有好吗!

 爷爷赶紧从岸上飞纵而下,扑进水里,把还乐滋滋不知道会出啥事的胡君用胳膊夹着,扛水游到岸边。

 “多玄呐!你咋漂到这来了?”爷爷喘着粗气大声说。

 “我也不知道哇。”从爷爷从没有过的脸色和声音,还没事没事的胡君才知道漂到这里的危险。

 爷爷没再说什么,拉起胡君的手踩着青草墨棵往回走。

 多少年后提起这事,爷爷还后怕得很,说,那天胡君要是出事,我还能活吗,我就得一头扎进大涡子旋涡里和胡君一起去了。

这回进到正规澡堂子,胡君还真有点“头场雪---蒙门了”。为了不出洋相省得叫人笑话,他没有冒然行动,心想要学着来,看别人怎么洗自己就怎么洗。他跟着刘树学三人坐到池子边上,学着刘树学他们把脚伸到池子里试试水温。他觉得还挺烫,激灵一下把脚拽出来---好烫啊!董义咬牙挺着,脸上绷绷着。刘树学说,这还烫?我都觉得不够热,再热点儿才够劲,才过瘾!李保之呕--啊---呕--啊着,两脚在池子里轻轻挪动。一两分钟后,刘树学全身进到池子里,舒服地啊——啊——啊着。董义李保之也先后泡进去了,舒服地哈--哈——哈着。胡君见人家都进去了,心里勃发出不能落后的念头,咬紧牙关跐溜一下也进去了,感觉周身烫得生疼,尤其是露出水面的脖际,火的啦的疼。他索性把脑袋一下全泡进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来,这样却不感觉哪里特别烫疼了,周身也不那么烫疼了。五六分钟时间,四人脸上都汗水淋淋,胡君还感到头昏脑胀,便出来到旁边的床上躺下休息,心里想起在家乡河水中洗澡的情形,感到还是河水中好,越洗越凉快清醒,这里却洗一会儿就头昏脑胀。

刘树学、李保之和董义三人在胡君出来之后也先后出来躺在床上休息。

李保之躺在刘树学身边,捅了捅刘树学问,你说实话,去得怎么样?有没有王八瞅绿豆的感觉?

去你的吧!刘树学杵了一下李保之。

你咋还害羞了,都三十来岁了,还装嫩青哪!李保之说。

这么多人,你咋没长脑袋啊?你们不是说不操心了吗?口是心非!

对,就是口是心非了,你非坦白不可!李保之大声说。

得,得!回去我告诉你还不行吗?刘树学说着赶紧起身到池子里又泡起来,想躲开李保之的纠缠。

李保之也随着进到池子里泡起来,挨着刘树学。刘树学想躲都躲不开。好在李保之只是跟着他,不再问他相对象的事了。

胡君在床上休息一会儿,觉得头脑不那么昏昏沉沉了,就起来到池子里又泡起来。董义也随着胡君进到池子里泡起来。

泡一阵觉得头昏脑胀了,就又出来到床上躺着。躺一会儿头脑轻松了,再进到池子里泡。就这样,他们四人足足泡了三四泡,然后互相搓背。虽然浴池里就有搓澡的师傅,搓澡也才五分钱,但是他们都没有花钱搓。除了刘树学之外,胡君他们三人家庭都很困难,所以就没花钱让师傅给搓。刘树学先教胡君,怎么把毛巾摊开缠到手掌上,怎么从后背下边往上一下一下搓,一个方向搓,不能上上下下乱搓,那样就搓不出“泥聚绺儿”了。他边教边实践,给李保之搓,让胡君与董义在旁边看着学习。

看好了!会了!胡君说着就给董义搓。董义躺在池边水泥台上,胡君缠好毛巾,先给董义搓背,一会儿搓得董义后背红红的,泥聚绺儿一个一个的,越搓越大,越大越愿意搓。后背搓干净了,又翻过来搓前面。胡君搓得高兴,下手用劲,一下子把董义脸下左侧的梭子骨搓血印了,虽然没有破,但是红红的,都浸血筋了。胡君连说这咋整这咋整?董义说,没事,没事!不疼。刘树学在旁边说,胡君你可够狠的,都给董义整冒血了!董义说,去你的吧!也不管谁就逗就整,你要是愿意,一会儿我给你整冒血!

说说笑笑,边搓边闹,都把浑身搓洗干净了,又到床上把身子晾干了,于是四人穿了衣服走出浴池。一出门,迎着凉风,李保之摸摸自己头发,接着一挥手——哇!我们这回不也都成了“初唐四杰”(出堂四洁)了吗?!

胡君三人稍一愣神,接着不由哈哈大笑——真的,我们现在是地地道道的“出堂四洁”!“出堂四洁”!

-——前两天他们刚讲到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现在李保之把他们刚出了澡堂子的四个洁净人取谐音说成初唐四杰,应情应景,真是妙不可言,人人忍俊不禁!

初唐四杰,初唐四杰!胡君重复了多遍。他深深佩服李保之的幽默诙谐妙语如珠。

走了一会儿,李保之捅捅刘树学说,你该坦白了,对象相得怎么样啊?有没有王八瞅绿豆的感觉?

董义也说,是啊是啊,你得跟我们汇报啊,相得咋样?正像李保之说的,有没有王八瞅绿豆——对眼了?

没有怎么样!刘树学说,能见一次面就定下了吗?

问你有没有王八瞅绿豆的感觉?不是问你定没定下来?李保之说。

你才是王八瞅绿豆!刘树学手指李保之说,而且是绿毛大王八!

我可不是说你是王八呀!李保之说,我是借用歇后语来打比喻,问你有没有一看就对眼、心跳立马加快的感觉。有,就还有戏!没有,就秆屁朝凉了……

像有,还像没有,拿不准,说不好……你在这方面可真是斫轮老手啊!

别扯我,别偷换主题,转移视线!我们大家都关心你呢!

那是,那是!董义说,你现在条件多好啊,大学生,还带工资,还赶上这么好的时代,不像我们,我们那时是在无可奈何情况下,无可奈何结的婚。大家都知道王光离婚了,我看离得对。我也在心思呢,我的婚姻也是不幸的,有心摘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我来上学那天,我那心上的花在村子外树林里等我,送我一直到火车站,超过“十八里相送”!刘树学,你既然已经到这个岁数了,一定好好选个意中人哪!

刘树学说,那是,那是,谢谢关心!

胡君没有吱声,他听着董义的叙说,不由勾起自己的心事,他也想学王光,摆脱不幸的婚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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