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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不消魂》 ——空前绝后大学之恋(长篇小说)第三十一篇至三十五篇
发表时间:2019-02-07     阅读次数:     字体:【


第三十一篇


李景铎从火车站走回学校,正是午休时间。那时,整个铁岭市还没有公共汽车、没有出租车,代步的工具只有自行车和摩托车。自行车也很少,那得是当时的中等以上人家才有的。摩托车更是凤毛麟角,谁家有辆摩托车,人们都会刮目相看,那时是只有大富户才能有的奢侈品。外来的人们到铁岭念书、办事什么的,出行一般只能步行,不像二十来年以后出现了“倒骑驴”(人力三轮车)、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人们可以不用步行出门,可以花钱坐公共汽车、出租车和“倒骑驴”。所以,当天李景铎从火车站回学校,只能坐后来人们戏称的“11号汽车”——两腿蹦——徒步往回走了。

学校在五一之前,午休是一个半小时;五一之后是二个小时,可以午睡。

李景铎穿街过巷,在大太阳下走着。走到半路上进了第三百货商店,用女工给他的钱,给安芳菲买了一条粉红色的纱巾——正是当时时髦的那种。他让女服务员用黄色包装纸包好,揣在裤子兜里,一边走着一边想怎么把纱巾送给安芳菲,想着安芳菲得了纱巾之后会怎么样。走着想着,想着走着,这样就进了校门。他远远看见安芳菲从教室里出来向他连连招手,他便连连点头向教室走去。正是同学们午睡时间,教室里没有别人,二人进了教室,一前一后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芳菲转身瞅着李景铎眼睛,问,她是谁?

我表妹。

不是!

你说不是---那是谁?

我看是你的妻子。

竟扯!我还没有结婚,哪来的妻子?

那也是事实上的妻子,再不也是未婚妻。

你怎么知道?你是神哪?

我就是神!我一看她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她与你的关系了。

你别胡扯了!看把你能耐的……

反正你俩关系不一般!

真是我表妹。

即使是表妹,也是贾宝玉与林黛玉,表妹加恋人!

你还真有两下子!——李景铎看出安芳菲也不是好糊弄的,只好说——首先,她真是我表妹,其次,她对我有意,但是,我没有那个意思。那句话怎么说了?——落花有意,但是,流水无情!哎哎,就是这么个意思。

真的吗?

真的!

真的“流水无情”?

真的——李景铎说着,从裤兜里掏出纸包,双手捧着递给安芳菲。

安芳菲接过,问,什么?

你自己看。

安芳菲打开纸包,粉红色的时髦的纱巾一下蓬松展开。

李景铎拿着纱巾围到安芳菲修长白嫩的脖子上,陶醉地欣赏着,太美了!太美了!

纱巾太美了?

纱巾美,围着纱巾的人更太美了!更太美了!

安芳菲紧张的满布阴云的脸,突然晴朗起来,红润起来,在粉红色纱巾衬托下,像初绽的桃花,像绯红的朝霞。她有几分羞涩地瞅着李景铎眼睛说,你吃午饭了吗?我请你呀!

谢谢!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吃过了——我送我表妹上火车之后,一看时间,回到学校已经过饭时了,就在半路上吃了碗面条。要是知道有人请我,我就不自己一个人吃面条了!

那现在再去呀!

现在,不去了——我已经吃饱了,再去,也吃不下多少了,这不是让请客人便宜了吗?你真想请我,等哪天的吧,我提前三天不吃饭,让老肠子老肚子都空空的,那样吃一顿才不白吃!才能多吃一些,才能尽情地让请客人表达盛情!

不知不觉快到上课时间了,已经有同学从宿舍出来向教室走来。李景铎看着安芳菲脖子上的纱巾,眨眨眼睛,安芳菲会意,马上从脖子上摘下纱巾,又用包装纸包好,塞到书桌堂里。然后,安芳菲转回身子,装作看书。李景铎也装作低头在座位上看书,嘴里却清楚地说,哎,你明天早上就把纱巾围上,定会让全班同学眼睛一亮!

不围纱巾,同学就眼睛不一亮吗?

也亮,也亮,但是一围纱巾,更增色几分!那叫什么啦?——啊-——啊——锦上添花!

胡君推开教室门进来,看见李景铎与安芳菲都在低头伏案看书,大声说,你俩真用功啊!连午睡都不睡了,都用来攻读!

唉!李景铎说,我不是基础差吗!

安芳菲也说,我基础也不好。

胡君接着说,对了,你们这是——用李景铎的话说——笨鸟先飞一步!

对,是这个意思!李景铎使劲点头说。

对,就是这个意思。安芳菲也微微点头说。

胡君哈哈一笑,说,看来,你们的意思我还猜对了,还没有说错你们的意思。

那是,那是。李景铎和安芳菲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三人不再吱声。

第二天早上,起床铃还没有响,中文二班教室里一如既往,几乎所有同学已经在教室里默默地上自习了。这时安芳菲推开教室门走进来,坐在前排座位的李保之一抬头,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他这一声“啊——”,引得许多同学把眼睛从书和本上抬起来,看到安芳菲脖子上围着粉红色的蓬松的纱巾,衬托得她粉白细嫩的脸更加红润,红光满面,熠熠生辉,好像发着晶莹的绯红的亮光。有几个同学也情不自禁地轻轻嘘气,或者轻轻呵呵。

李景铎半张着嘴,如醉如痴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安芳菲走进座位的时候,他脱口而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引得一些同学发出笑声。

李保之回过头对李景铎说,那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又引得一些同学爆出笑声。

安芳菲坐在座位上,矜持地微笑,为同学们的惊艳心底暗喜。一个人在青春年少的时候,谁不为自己能够被大家欣赏而高兴,而激动,而欣慰?她对李景铎的礼物给她带来的效果开心,快乐,还有一些骄傲与自豪,同时对李景铎的认象更好了,对他的感情也又深了一层。

在如今穿金戴银,披珠缀宝的年代,谁会在乎一条纱巾呢?但是在20世纪的七八十年代,一条纱巾,一条没有什么饰物的简简单单的,普普通通的,平平凡凡的纱巾,却在人们的心底掀起了那么激动的波澜。这是实事求是的,没有一点夸张,没有一丝水分,更不是虚构编造无中生有的瞎忽悠。


第三十二篇


现在的大学,不用说重点,就是一般,甚至专科和职业学校,几乎都有宽阔的校庭,足够的学生活动场所和体育锻炼场馆,比如塑胶运动场,一对一对的篮球架子,一排一排的排球网,绿草如茵的足球场,风雨不误的体育馆、器具完备的健身房,连成排的高低杠双杠等等。但是胡君他们上大学时,校庭狭窄,别说足球场、运动场、体育馆、健身房都没有,就是篮球场、排球场都没有地方,只是在教室与宿舍之间的空地上,埋着一架单杠。

这架单杠也不是现在的模样——全是铁的,两端还各有两条铁线斜拉着固定,而是木头桩子立两端,中间横一个铁管。

课程表上,每周也写着两节体育课。教全校体育的老师,是一位比学生平均年纪还小的俊俏姑娘。她颀长的身材,两条黑油油的长辫子,粉白的脸上一双明亮的黑眼睛水灵灵。给胡君他们上第一节课时,站在讲台上脸颊像盛开的桃花一样。她说,我姓刘,你们的体育课由我上,虽然咱们学校体育场所不够,但是我们也要想办法上好体育课,积极锻炼身体,为保障学习奠定坚实的身体基础。

以后的体育课,除了在教室学习体育知识之外,大都是在狭小的校庭里,刘老师把一个班的学生分成两伙儿,一伙儿练单杠动作,引体向上,盘杠子,一伙儿站成一个圆圈,练习推排球。

胡君练单杠还不陌生,以前他在三界口初中念书时,课间经常盘单杠。一次课间,胡君在单杠上练习盘杠子,他悠着悠着,突然双手从杠上脱开了。“完了!”胡君脑子里闪电般闪出不摔死也要把脖腔骨蹾折的念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真是鬼使神差,出人意外,胡君自己的右脚大拇趾不知怎的牢牢地倒钩着挂在单杠上了,身子像个布袋悬在单杠下直悠荡,头朝下,扎挲着两手,离地还有二尺多高,下不来,还盘不上去。他从来也没练过这功夫。他浑身发抖,怕一会儿大拇脚趾钩不住掉下来,急喊“来人哪!”在旁边盘双杠的白明同学听见一看大惊失色,从双杠上跳下跑来抱住胡君的腰把他放下来。“咋整的?咋整的?”白明惊讶地问。胡君惊魂未定,嘴唇哆嗦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这功夫——倒挂金钩,真厉害呀!练多长时间练成的?”白明惊叹地说。“别扯了,好玄没要命,还逗呢!”胡君非常后怕地说。后来胡君又多次练习再做一下这个“倒挂金钩”的动作,但是都没有成功。他试着把右脚的大拇指挂在单杠上,把左脚从杠子上松开,把全身之力都运到右脚大拇指上,试着要松开抓着杠子的双手,可是明显地感到右脚大拇指挂不住,这样就无法松开双手。他多少次这样试验,都没有达到像那次那样用一只脚的大拇指就把身子倒挂在杠子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起唐诗中卢纶写飞将军李广的诗句“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据说当时李广以为是老虎,所以开弓射箭,一下射进石头里。后来再试射,却怎么也射不进石头里了。胡君联系自己的“倒挂金钩”,心想也许也是这样吧。现在胡君在这里练习盘杠子,也经常想起那一幕情景,也试着再练习练习,但是也都没有成功。

站圈推排球,胡君以前在农村学校,没有推过。现在看着老师很容易的动作,他却一推就把球推到别处去了,与心里想的不一样。每当这时,有的同学就嗨、嗨、嗨!表现出不屑与不耐烦。但是于泓却不这样,她有意把排球推给胡君,并且一边说着怎么推一边示范着接球和推球动作。这让胡君从心里感到温暖,从心里发出深深的感激。

课间,同学们在这狭小的校庭,也积极地想办法进行体育锻炼和健身活动,除了利用单杠和排球之外,经常进行立定跳远。这个活动不用多少空间就可以进行。三人一伙儿,俩人一伙儿,七八个人一伙儿都行,在地上划一条起跳线,没有助跑,两腿一并,前后晃几下胳膊,“嗨”一声一下跳起,以足跟点为准,来比跳的远近。

董义人高腿长,自然立定跳远有优势。他站在起跳线,有时连胳膊都不摆动几下以助跳,直接“嗨”一声跳出。李保之在一边大声说,大家看,大家看,董义一下子能跳八个垄沟!

大家哈哈哈大笑。

于泓感觉奇怪,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大家怎么笑得前仰后合呢?

胡君见于泓不理解,就告诉她,在我们农村有这样一句话,兔子一跳能蹦八个垄沟。

原来有这样的“背景”啊!于泓说,也跟着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刘中华看董义跳的远,不服气,猛劲抽两口手指夹着的烟卷,前后猛晃几下胳膊,“嗨”一声跳出去,没曾想闹了个腚蹲儿。

大家哈哈哈大笑。

刘中华爬起来,挥手拍拍屁股蛋部位裤子上的土,说,重来重来!说着正了正眼镜,扔了烟屁股,两脚一并,前后晃几下胳膊,又“嗨”一声跳出去。

但是还没有董义跳得远。

李保之说,你照八个垄沟还差零点四个,按照惯例,四则舍,五则添吗,也算你是跳八个垄沟的了!

对!刘树学连忙说,也算你是跳八个垄沟的了!

什么算?刘中华还不解地说,算什么算,就是!

对,就是——一跳蹦八个垄沟的——兔子了!几个人同时说。

大家又是哈哈哈一阵大笑。

刘中华这才仿佛恍然大悟,扶扶眼镜,翻了几下眼珠子,操!我看你们都是跳八个垄沟的!

哈哈哈……哈哈哈……

在没有别人抢着跳的时候,胡君也奋力进行立定跳远。他总是很认真地站定,用力前后晃双臂几下,“嗨”地一声跳出去。但是因为他个子只有一米七零,他的腿还相比别人的短,属于上身长下身短的类型,所以尽管用力跳,也跳得没有董义等人的远,然而也不是最近的,还有比他跳得更近的。他总的看是不前不后,属于中游。但是他不灰心,经常一个人练习,有时在走路不忙时,也会停下,立定,晃双臂,跳。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积极努力,无论做什么都要尽力做好。后来他给自己定下一个信条:尽到努力,免去后悔。他一生都是这样奉行的。


第三十三篇


现在的大学,一般都有一份纸质学报或者纸质校刊,有的甚至既有学报又有校刊,有的学报是国家核心期刊乃至双核心期刊。可是,胡君他们的辽宁大学铁岭师专班,由于条件简陋,那时是一份纸质刊物也没有。后来,在开学二个月零几天,由教文学概论的马老师牵头,利用古屋的西房山墙,抹了一大块水泥黑板,办了一个板报的校刊。

那天下午,胡君正在上自习,刘树学捅了捅他,让他出去,接着刘树学又把樊继家叫出,三人来到郝公祠西房山墙下,见中文一班的郑力、任泽坤和一个女生也刚从他们教室出来。这时,马老师由办公室也来了。马老师招手把大家聚到一起,就在这郝公祠西房山墙下,成立了校刊编辑部。

马老师说,为了活跃校园空气,丰富学生生活,学校决定利用这块黑板——马老师指指郝公祠西房山墙上的水泥黑板——办一个校刊,我当顾问,编辑部由中文一班和中文二班各抽三名同学组成编委。根据同学们原来的经历和现在的情况,学校研究决定,先由中文一班郑力担任编辑部主任,下分撰稿组和出版组。撰稿组主要负责写稿件,出版组主要负责把稿件写到黑板上。撰稿组由郑力兼组长,组员有胡君、任泽坤。出版组由刘树学当组长,组员有樊继家和钱桂芳。出版组也要写稿件,别以为只是写写粉笔字就得了。这样有个分工,以免互相推诿,还要有协作,共同把校刊办好。我们都是校刊编委,都要积极努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还要发动每一个同学都写稿投稿。

稍停,刘树学问,咱们这个校刊叫什么名呢?

是呀,得有个名字啊!中文一班钱桂芳编委也说。

大家瞅马老师。

马老师说,大家看看叫什么名字好呢?

郑力说,马老师一定已经想好了,就还是由您马老师一口决定吧。

还是大家起起名吧。马老师说。

我们都没有思想准备,仓促之间难以起好,马老师您一定早想好了,您就说出来吧,我们都同意。是不是?刘树学说。

是,是,是!

那就叫“新芽”怎么样?新旧的新,萌芽的芽。

好好好!大家一致鼓掌通过。

马老师又说,我们争取下周出版第一期,怎么样?

没问题!刘树学挥拳表态,明天我们把这黑板好好刷一刷,刷它确黑确黑的,学校有彩粉笔,只要稿件到手,我们一天就争取出完。

郑力瞅瞅胡君、任泽坤说,我们三天内每人写出一篇稿子,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胡君说。

那任泽坤就更没有问题了,郑力说。

那可不一定。任泽坤不动声色地绷着脸说。

郑力给了任泽坤一拳,说,你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是大笔杆子!

马老师说,任泽坤逗你呢!肯定没有问题。郑力,创刊词你也得写。

郑力说,我就是要写创刊词……我看,这块黑板,一期也就能够登三四篇稿子,我写个创刊词,再预备个小稿,以备填空。胡君、泽坤每人一篇大稿,字数都照这块黑板三分之一面积那么大,再有点大字、图案,一整就满乎了。

好!那就这样定了,下周见报。马老师说。

撰稿组三人里,郑力和任泽坤都是老高中生,郑力上大学前在当地县里报社作记者,任泽坤当过公社宣传报道员。胡君原来是老初三学生,没有专门做过宣传报道工作,但是他对文学从小就有兴趣,小学五年级时从同学那里看到《唐诗一百首》就爱不释手,借来阅读、抄写、背诵。考初中成绩在全公社排名第一,入初中后就当班级学习委员,学校三好板报通讯员,经常写稿发表。下乡后在农村一边干活一边自学高中课程,通过考试作了民办中学老师。在带领学生下乡学大寨劳动时,写了一篇反映社员起早贪黑苦干实干的散文,被公社广播了三天。高考考了比中国人民大学录取分数线还高13分的368分,只是由于志愿报低了而被辽宁大学师专班录取到这里学习。入大学的第一篇作文,受到校长的高度重视和表扬,这可能也是他被选为校刊撰稿组成员的主要原因。他开完会后非常激动,觉得这是一次锻炼自己写作能力的好机会,一定要加倍珍惜。于是当天晚上,胡君躺在床上,就思考要写什么稿子,怎么写。他想到校刊的名称,想到当时的背景,结合自己的切身情况,反反复复构思,最后打出一首新诗的腹稿。第二天早上4点钟刚过,他就从床上悄悄起来,第一个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铺纸书写。写完之后又看了两遍,觉得差不多了才收起。但是他没有马上交给郑力,还是按照习惯,隔一天再修改一下,然后才交卷。

下周一早上,同学们看到郝公祠西山墙上的黑板,面貌一新,不但由原来的灰白变成漆黑,而且在漆黑的黑板上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图案和端庄秀丽的文字。最醒目的是黑板左侧的图画:蓝天、白云、旭日之下,一株娇嫩葱绿的芽儿破土而出,叶瓣上还滚动着露珠,上面“新芽”两个艺术大字灵动而漂亮。中间是署名任泽坤的一篇散文,右侧上面是创刊词,创刊词下面是署名胡君的一首新诗,题目就是《新芽》,自右至左竖排隶书,全文是:

东风携来一缕清香

春晖映两片碧玉闪亮

——一株鲜嫩的幼芽

破土而出于辽河之阳

脚丫白白净净

衣裙葱绿鹅黄

水灵灵新奇眼波

闪露日月之光

喜沐脉脉细雨

笑浴融融春阳

翘足挺胸伸颈

梦长蓝天之上

虽许有寒流晚霜

但严冬已过 阳春荡荡

她柔嫩的臂膀

擎起大地的希望

全校同学路过,都驻足观看。有的同学看了还不算,还回去拿纸笔抄写。第一个抄写的是于泓,她一边抄,一边脸上飞满了红霞。

刘树学看到胡君,先捶了他一拳,然后才开口说,你真行啊,我原来看过你的旧诗,没想到你还会写新诗,真是掌鞋不用锥子——真(针)行啊!


第三十四篇


经过了绿肥红瘦、花落叶绿子青青阶段,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校庭里灰色、蓝色、绿色为主的服装色里,出现了几个白色的身影,那是生活条件好的学生应时应节地脱掉了春装,换上了比较时髦的白的确良衬衫夏装。

刘树学是这几个白色身影之一,他由于上学前就是正式老师,属于带工资上学,又享受师范学生助学金,所以比胡君他们没有经济收入而且还有孩子老婆的学生要充裕得多了,所以他早早地就换上了新买的雪白的当时最流行的的确良衬衫,穿在身上不像其他棉布的紧贴着肉皮,而是像麻纱一样,不紧贴身体而且透笼进风,走起路来哆哆嗦嗦的,正像其名字一样---的确凉(的确良)。

星期天早上四点多钟,同学们基本都去教室看书了。刘树学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有睡回笼觉的习惯,而且依仗自己原来基础比较好、又脑袋特别灵,不用起早贪黑也能够学习好,所以多数时候不像胡君那样早早起来就走进教室看书,而是按照学校作息时间早上六点起床。这天是周日,不用上课,他就按习惯一周一洗衣服。他把基本没有脏的白的确良衬衫和米黄色外罩裤子按到洗脸盆里,换上才穿一年的八成新的的确良白衬衫和米黄色裤子——他习惯穿的衣服。他的衣服总不是一套,而是二三套,轮换着穿。他又找出一双旧黄胶鞋穿上,把正穿着的新黄胶鞋换下,准备洗完衣服后把它也刷刷。他去外面水池子又打了趟水,蹲在地上洗完,晾在宿舍门前的晾衣绳上,又刷好鞋,晾在宿舍窗台上。之后,他把这扇窗子打开,让空气流通,像个风口,容易干。这一切都做好了,早餐时间也到了。他踱步去食堂,路过《新芽》校刊,停下脚,欣赏起来。因为这是他们出版的,总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心情。他站在那里又把胡君的新诗《新芽》读了一遍,心里想,这小子真行,平时不苟言笑,肚子里真有干货!

吃完饭,刘树学又回到宿舍仰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赤日炎炎,空气干燥,没等到中午,搭在晾衣绳上的衣服就干了,晾在窗台上的鞋子也干了。刘树学放下拿在手里闲看的书,从床上起来,收起衣服鞋子,马上就脱下早上换上的旧衣服和旧鞋子,穿上刚洗的新鞋新衣服。然后,他走到教室,悄悄把胡君叫出来。

干啥去?

走吧,到宿舍。

到宿舍干啥?

到了就知道了。

进了宿舍,没有别人。刘树学说,胡君,你怎么总穿这一身衣服呀,该换季了。

胡君说,我哪像你呀,腿肚子贴灶王爷——光身一人,人走家搬,还带工资上学。我这小家就四口了,老婆,儿子,女儿。你知道的,我没有工资,老婆在农村,一年到头不见钱。现在我上学,到秋他们娘仨的口粮钱,还没有着落呢,还不知道能不能领回家呢!

刘树学说,你父母不能帮帮你吗?

胡君说,一分钱也帮不上,逢年过节我还得最少给买些茶叶果子酒等礼物。

为什么?

你听我细说,我兄弟姐妹九人,我身上有个姐姐,哥们我是老大,往下二三四五六是弟弟,然后是一个妹妹,老末是弟弟。哥们七个,姐妹二个,我姐结婚了,我和我二弟成家了,往下五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没有成家,除了老二在生产队干活维持自家,其余都在念书,不用说别的,光交学杂费就得多少?我父母又都是农民,现在农村啥样你也知道,干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有的年头还得倒找钱给生产队。就算碰到好年头,能挣几个钱,去了弟弟妹妹学杂费和口粮款能剩一点钱,还不得给我三弟四弟攒着娶媳妇,他们也到结婚年龄了。我爷爷奶奶都七八十岁了,奶奶是小脚,干不了啥,帮我母亲哄我们一个一个长大,爷爷要强,年年还到生产队干点活,维持生活都困难……你说,这样的情况,父母能够帮得上我吗?我能够忍心让父母帮助吗?

可也是……刘树学也表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说。

胡君继续说,因为我上学,我老婆到生产队干活,我女儿小没人哄,我儿子应该上小学都没上,在家哄他妹妹。原来前几年,我奶奶帮着哄,去年我二弟也有小孩了,我奶奶哄不过来了,只好耽误我儿子晚上学一年了。唉!没办法呀!

刘树学说,这一听,你可真难啊!怪不得一身衣服总穿着,不下架。我也帮不了你大忙,这么的吧——我这件白的确良衬衫去年买的,我穿了一年——他拿起那件八成新的的确良上衣说,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就送给你穿吧。

别别!我习惯了,没问题,还是你留着穿吧!

胡君,照理说,我应该给你买一件新的,或者把刚穿几天的这件新的给你——刘树学指着身上穿的白色的确良衬衫说,可是,怕你更不要了。我真是这样想的。你不要这件旧的,就是嫌弃了?那我一定得买新的给你了。

更使不得!

那你要是不嫌弃,就得要这件旧的,不要,就是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胡君只好接过,否则,让人家买新的,那就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还有——刘树学拿起刚换下的那双旧黄胶鞋说,这个也是去年买的,旧了点儿,比你脚上穿的鞋还强点儿,你要是不嫌弃,也送给你。

这不行,哪能一个劲儿给呢!

嫌弃了不是!

不是!

不是嫌弃,就该要。

那哪行呢?

别啰嗦,你还是嫌弃吧?

不是,不是。

不是,那就该要!

推辞不了,胡君只好说:这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刘树学又逼着胡君马上把身上穿的灰涤卡衣服换下,穿上他给的白色的确良衬衫,并且把胡君换下的一个月没洗的灰衣服按到他的洗脸盆里,我给你洗洗吧!说着,撒上洗衣粉,揉搓起来,一边揉搓一边说,人家一周一洗,你可倒好,一个月有时都不洗,真拿你没有办法!你去教室学习去吧,我给你洗——你不洗我就给你洗。

那你可就成了我内人了!胡君笑说。

我本来也没拿你当外人哪!刘树学立马接着说。

哈哈哈 ……胡君大笑着走出宿舍,向教室走去。


第三十五篇


七月中旬,学校放假。

胡君回到家里,第一天先起了猪圈里的粪。家里养了一口猪,长年圈在猪圈里。夏天雨多,猪圈里存水,猪屎猪尿和雨水混在一起,猪炕下的坑里都是稀屎尿粪。胡君用铁锹撮,太稀,撮不了多少。于是他回屋拿起洗脸盆,用盆子一下一下往猪圈外面的粪坑里倒。正是暑天,天气炎热,猪圈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味道,现在一用盆子往出端猪屎尿粪,真是臭气冲天,熏得胡君直恶心,喘不过气来。虽然胡君穿着胶皮靴子,脚上没有沾上猪屎尿,但是手上却沾得哪都是,有时一不小心,都崩到脸上嘴边,心里直翻蹬,要呕吐。没有办法,每当这时,胡君就用比较干净的手背或者胳膊擦一擦,继续咬着牙一盆一盆往出端。听妻子说,她已经这样起过猪圈了。一个女人,要照看儿女,要到生产队干活,要养猪喂鸡,还要起猪圈粪,也真是不容易。想到这里,胡君心里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但是又没有办法。生活啊,农村人家的生活啊,苦累脏险,辛酸麻辣,就是家常便饭。所谓幸福,所谓美好,都是相比较而言,而且是微乎其微,与城里人相比,不过是天上人间,不过是美好的理想罢了。

快到中午,胡君才把猪圈里的粪起完。这时,他脸上已经像个京剧里的大花脸了,一次一次崩上的粪水,一次一次的抹擦,再加上汗水的冲刷,真比舞台上的大花脸还埋汰。手上更是满是粪水,胶皮靴子上也沾满了粪水。胡君从猪圈里出来,到院里铁井跟前,儿子东东给压水,女儿香香在一旁看,胡君洗手、洗脸、洗靴子、洗盆子。一遍一遍地洗,一遍一遍地洗。农村俗话说:以水为净。也只能如此了。

下午,胡君把院子里的茄子辣椒大葱等都该铲的铲,该背垄的背垄,拾掇了一遍,然后去向内弟借了自行车,找出照相器具。他要明天就开始去外地农村照相,挣些钱来好领生产队冬天给的口粮和柴禾。

胡君照相的事,起自十年前。那时,他还在生产队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刚成家。他一边干农活,一边自学高中课程,可是家里生活非常困难,孩子有病都没有钱看医生,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钱。

怎么办?生活憋得他想找个挣钱道。他想起中学同学于保森有个照相机,曾经让他用过。于保森有照相机,也有洗相片的设备,但是都用不好,照的像洗出来模模糊糊的。胡君于是到于保森家说要借照相机和洗像箱,询问照相洗像的技术。于保森非常慷慨大方,二话没说就都借给他了,并且告诉胡君愿意使用多长时间就使用多长时间,“反正我也不用,干闲着!”

胡君借回照相机洗像箱,买了洗像药剂,就开始琢磨照相。先给自己家里人照相练手。经过反反复复的实验实践,终于掌握了照相技术和洗像技术,洗出的照片清清楚楚了。后来胡君便利用空闲时间,骑着向内弟借的自行车,背着照相机到附近农村照相。照相馆6×4.5的黑白照片收款1.20元,胡君只收1元钱。这样,利用春节放假的几天时间,也能够挣个十元八元的,以解不时之需或燃眉之急。后来,胡君攒了点钱,买了一个海鸥牌照相机,比借于保森的孔雀牌照相机质量好,照出的照片就更清楚了。

现在,胡君上学,一家还有三口人要养活,虽然妻子长年参加生产队劳动,也领不回来三口人的口粮和柴禾,胡君只好利用假期去附近农村照相挣点钱了。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胡君就起来了,吃了妻子给做好的高粱米饭土豆酱,背上装照相机的黄书包,骑上自行车出发了。到了东辽河边,他脱下衣服趟进河里,先试一下河水的深度,还行,最深处到腋窝。于是就扛着自行车过了河,上岸穿好衣服,推着骑自行车走过有厚厚沙子的河滩和河边的黄豆地,又骑上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走了半个多钟头,到了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科尔沁左翼后旗向阳公社的一个村子。村边柳树下,一个老人在拣粪,拎着粪叉子,挎着粪箕子。胡君停下自行车:老大爷,你们屯队长家在哪啊?

老人拿着粪叉子往东边第三户人家一指,那就是队长家!你找队长干啥呀?

我是来给你们照相的,先跟队长联系联系。

照相的?机器在哪啊?

胡君拍拍背在身上的黄书包说,照相机在书包里哪!

你先给我看看怎么样?

胡君从书包里掏出照相机,给拣粪老人看了,同时要拣粪老人领着走进队长家。

队长家也和其他人家一样,三间土平房,中间开门,玻璃门窗,屋里挺亮堂。队长看见拣粪老人领着一个推自行车的男人进来,连忙迎出来。

胡君上前握住队长手,看着他粗壮的身子黑红的圆脸细长的眼睛说,队长您好!

好好!队长说。

我是河东来的,到队长家是要联系一下给你们大家照相的事,我是念书的大学生,会照相,利用假期到各屯照照相,你们谁家要照相,不用走二三十里路到三界口或者玉宝屯,在家我就能给你们照,多方便哪!

你能照相?

啊,我就是来照相的,能照相。

能照好吗?

不好不要钱,而且比照相馆的便宜,照相馆要一元二角,我只要一元。

能照完就看见相片吗?

不能,要明天才能看到。队长,我照相不先要钱,今天照,一分钱不收,明天把照片送来,你们看见照片,看到照片好,就给钱,如果照片不好,你们就可以不给钱。

真的吗?

真的!今天照,明天送照片,看到照片好才给钱,不好不给钱。来,我先给你照一个,不要钱,就算试试镜头。胡君说着就给队长在屋里坐在沙发上咔嚓一声照了一张。

这就照完了?这么快!

这就照完了。就这么快!明天你就可以看见照片了。而且,还不要一分钱。

真不要一分钱?

真不要一分钱!钱在你们手里,不给就是了。

可也是啊!钱在我们手里,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

是啊!这——你们还不把握吗?

这——是把握!——来,队长叫他妻子和三个孩子——收拾收拾,咱们照个全家福!送到门口了——不对,送到屋里了,多好啊!哪能不照个全家福呢!

队长穿上半截袖兰布衫,原来只穿着个背心。队长妻子也在背心外穿了带花的半截袖布衫,男孩还是穿背心裤衩,两个女孩都换上了素花布拉吉。

为了照片明亮些,胡君让他们到屋外,在房檐之下,两个大人坐在凳子上,三个孩子站在后面,胡君说,注意,我数一二三就照,你们都拿出最好的表情,千万别在我喊“三”时眨眼睛,要是眨眼睛照出就是闭眼睛的相片了,那可别怪我了。好不好?

好!好、好!

胡君把快门调到120分之一秒,看看晴朗的天空,把光圈调到8,然后对着队长全家喊:注意,一、二、三!咔嚓一声,照完了。

队长说,照完了?

对呀,咔嚓一声,就照完了。

队长妻子把三个孩子拉到一起说,给孩子单照一个。

胡君让三个孩子往前走了几步,都站着,说,把你们整个房子都照进去,将来你们出息了,住上高楼大厦了,看看这个照片,也是个难忘的回忆呀!注意:一、二、三!咔嚓一声,又照完了。

队长拉住妻子说,咱俩也单照一个,结婚时都没有照结婚照,算是补照了。

胡君让队长夫妻都坐在凳子上,说:照个半截身吧,这样头脸大些,也像个真的结婚照,注意:一、二、三!咔嚓一声,又照好了。

队长对着拣粪老人说,老叔哇,你们还不照个全家福?

拣粪老人说,照,照个全家福。

队长对胡君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正是社员们吃早饭时间,一会儿到生产队我给大家伙说说,如果要照相的人多,我就给社员们放半天假,反正也没啥紧要活计,守家在地的,照相多方便!那你就各家照吧!

谢谢队长!非常非常感谢!

结果正像队长所意料的,由于不先要钱,见照片才给钱,社员们几乎都要照。但是也有不信实的社员,一个长着鸡眼睛、鹰鼻子的瘦小男社员当时就说,照相馆那机器有多大,支在屋里,还有那么多带罩的大电灯,你就用手拿一个小玩意,就能照相?

胡君说,我用的照相机是屋里屋外都能使用的,在屋外不用电灯,太阳光就行……

你竟唬人吧?不等胡君说完,鹰鼻子又大声说。

唬人不唬人,刀把不是攥在我们自己手里吗?人家先不要钱,我们看见照片了才给钱,而且还得我们看见照片好,才给钱,不好就不给钱!队长冲着鹰鼻子不屑地大声说。

是呀,是呀!刀把攥在我们手里,怕啥!社员纷纷说。

于是,队长给放了半天假。胡君就一家一家地给照起像来。有的照了全家福还像队长家一样,孩子单照一张,夫妻单照一张,有岁数大的老人的,还单独给老人照一张,直照到中午还没有照完。队长来找胡君让到他家吃饭。胡君说,那多不好意思,谢谢!心领了。队长不答应,说,一个人出门在外,谁还能自己背个饭锅?有好吃好,有赖吃赖,怎么也不能空肚子挨饿呀?胡君见推辞不过,便跟队长到家里了。高粱米饭,鸡蛋酱,炒青椒,炖豆角。好丰盛!队长拿出玉米酒说喝两盅,胡君说,不行不行,喝酒照像出问题,就不好办了。队长也不相强,自己喝了三盅。没等吃完饭,就有人来找照相。胡君谢过队长及其夫人,就跟着来人去照相。一直照到太阳偏西,胡君才照完,才骑着自行车回家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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