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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不消魂》 ——空前绝后大学之恋(长篇小说)第四十篇至四十五篇
发表时间:2019-02-07     阅读次数:     字体:【


第四十一篇


暑假开学后第一个星期天早饭后,刘树学在教室中把上自习的胡君捅咕出来,走到前边古房子墙角站下,说,你不是把照相机带来了吗,今天咱们上山去照几张像呗。

胡君说,我照的像行吗?

刘树学说,行!那天,你把在你家照的相片给我一看,我不是就说你真是掌鞋不用锥子——真行了吗?

胡君说,我个人以为,我给偏远落后的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老百姓照相还行,那里没有照相馆,老百姓有的都没照过相,对照片要求不会太高,可是在这里照相,同学们沈阳铁岭开原哪都有,都见过大世面,怕不行吧?

你照的相片,不亚于照相馆的!刘树学说,有的照相馆照的相片,还赶不上你照的呢!再说,咱就是照着玩,都是不喜外的朋友老乡,你放心吧。

那行吧。

你去拿照相机,我去叫李保之董义刘中华。

胡君从宿舍把照相机找出来,还是装在黄书包里背着,在校门口会齐刘树学等人,就向龙首山进发。

李保之走着走着说,真是真人不露像,露像不真人,谁曾想蔫了吧唧的胡君,还能吹喇叭仰脖——起高调,能玩高科技,能照相!你坦白,你跟谁学的照相技术?

我是自学的。胡君说。

谁信哪?我的一个亲戚,在照相馆跟师傅学了三年,还没全学会呢!光会照,不会洗。你说你是自学的,竟扯里格楞吧?李保之撇着嘴说。

我说你们都不会相信,我真是自学的。我念中学时同班同学于保森,他二哥是部队军官,会照相,给他买了照相机和洗像箱。我和于保森好,他让我使用。我们都知道,照相机不是一般东西,金贵着呢,开始我不敢使,后来他说,你就大胆地使吧,我也不会用,闲着也是闲着。就这样,我拿于保森的照相机洗像箱学起照相洗像来。开始不行,照的模模糊糊,后来反复照反复琢磨,用了半年多时间,终于照出清晰的照片了。而这时,于保森还不行呢。我把技术要领告诉他,他也不上心,现在他还不能照相呢。我是用同学的照相机、洗像箱学会了照相、洗像。后来自己买了照相机,做了个简易洗像箱,可以给人照相了。就这么回事。

你这小子,真了不得!刘中华扶扶眼镜说。

董义说,真行,真行!借给你照相机的同学不会照相,你用借的照相机却学会了照相!厉害呀!

这小子厉害的还多着呢!现在都俩孩子了,大的都八岁了,我还是要饭的拿的打狗棒——光棍一条呢!刘树学说。

胡君说,你那是眼眶子高,除却巫山不是云!哪像我呀,对付一个就行。

说说笑笑,到了龙首山。正是金风萧萧,满山斑斓,林木尽染。刘中华兴奋起来,张开双臂,啊!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不是春光,胜似春光,辽阔江天万里霜!董义也昂首高吟。

李保之自言自语: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胡君头脑里,涌上的是: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

刘树学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你们都是什么“者”,发起神经!走,先到秀峰塔照相。

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秀峰塔高矗山巅,非常壮观。胡君拿出照相机,对着秀峰塔调好焦距光圈速度,大声说,谁先来?

刘树学推李保之去先照。李保之往回退着说,我不能先照,看我这模样,还不把照相机镜头给晃坏了?

晃不坏!胡君说,坏了也不让你赔。

那也不行!我给晃坏了别人还咋照哇,那不白来了?

假假咕咕!我先试镜头。董义说着不等别人推让就走到秀峰塔前一站。

好!胡君说着把照相机对准董义,看了看说,再往后点,好,大家瞅准董义站的地方,都站在那里照,好啦,我数一二三就开照,千万别在三时眨眼睛啊。—— 一、二、三!咔嚓一声,快门一闪,照完一个。

接着刘中华、刘树学、李保之先后照了。

胡君你怎么照呢?刘树学说,

好办,来,刘树学,我把照相机已经对好,你从这个眼里看,把塔和我全装进去,上边露一点天,下边露一点地,正好了,也喊一二三,就按这个钮,按钮时端照相机的手别动,按也别使大劲,屏息静气轻轻按。胡君把照相机给刘树学,自己走到先前董义站的地方站好,然后让刘树学把照相机对准他,看见我和塔了?——看见了!把我和塔全装进去,上下露一点。

全装进去了!上下刚露一点!

好,你数一二三就按。

一二三!咔嚓一声,快门一闪。

照得怎么样?刘中华问胡君。胡君从刘树学手里拿过照相机说,照得怎么样,现在也不知道,得等到洗出照片后才能知道。那时还没有数码照相机,更没有手机,使用的照相机都得用胶卷或者胶片,照像,冲洗,印像,好几道工序,不像现在数码照相机和手机,照完就能够看见照得怎么样。

咱们合个影多好!董义说。

胡君看看周围,还没有其他游人,就说,要是有别人帮助还行,或者有个三角架也行,可是现在没有别人,我又没带三角架,没有办法了,一会儿到慈清寺再想办法合影吧。

几个人在秀峰塔周围转了一圈,对塔基上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大字和上面的佛像欣赏了一会儿,就向慈清寺走去。进了慈请寺大门,胡君说,你们先别往里面走,这儿有替代三脚架了,可以照个合影。说着,胡君把照相机调到自拍,放在大门旁边青砖围墙上,让董义等站到醉翁楼匾额之下,中间留一个人的地方。胡君说,一会儿我站到中间留空的地方,你们不要乱动,仔细听照相机自拍走动,大约十秒钟,照相机快门自动拍照。听好了没有?

听好了!几人回答。

胡君于是按下自拍钮,急步走到四人中间,站好,说,注意,要照了!说时迟,那时快,咔嚓一声,自拍启动,快门一闪。胡君说,照完了!

李保之说,咔嚓那声就是照了?

对呀!胡君说。

李保之说,坏了坏了!正好咔嚓那声我眨巴眼睛了。

董义说,那好啊!正好照出个瞎子。

李保之说,重照一下吧,刚才就当演习了一次。

董义说,不能重照,好容易照出个瞎子,多难得呀!

李保之说,去你的吧!重照,重照。说着把几人拉回,站成一排,中间给胡君留个空。

胡君重新调好自拍,说,这下可要注意呀,否则,瞎子就瞎子,不再重照浪费胶卷了。他按下自拍钮,快步走到中间空位站好,预计快到自拍时间了,大声说,注意!睁眼!一二三!咔嚓一声,自拍完成

李保之说,这下没眨眼,瞪得有鸡蛋那么大!大家哈哈哈哈……

然后每个人单独在醉翁楼下照一张。胡君的那张,还是由胡君手把手教刘树学给照的。刘中华说,今天刘树学最合适了!董义问,怎么最合适了?刘中华说,你没看见吗?咱们光照相,人家刘树学不但一样照相,还学照相,还是师傅手把手教,还不收学费,这有多便宜!多合适!

可不是咋的!李保之恍然大悟地说。今天刘树学最合适了!得让他请客,让他请客,好不好?

好!我举双手赞成!董义说。

我自然更赞成了!刘中华说。

少数服从多数,已经三比二了,没啥说的啦!李保之说,今天你刘树学掏币子吧!

刘树学眨巴眨巴不太大但闪着锐光的眼睛,说,那没啥,但是,他转身对李保之说,你还欠我们一顿呢!今天你理所应当补上,是不是?

李保之想起吃小干鲋那回事,便点头说,是,是是!那就今天我请客了。他没想到自己的提议反倒勾起旧账,可谓偷鸡不成反丢一把米。但是他没有把这懊恼表现出来,反而说,欠账要还,天经地义,还了旧账,没人起屁!

谁起屁了?刘树学上去假装要拧李保之嘴。李保之笑着小跑,嘴里还连连说,你起屁,你起屁!

说说笑笑,连扯再闹,几人进了慈请寺内院。胡君声音不大但一本正经地说,严肃,肃静!佛家圣地,庄严肃穆!于是几人停止玩笑,敛声静气,在佛殿门口一一瞻仰了如来佛、文殊佛、普贤佛等佛,然后在大雄宝殿前面一一留了影,又转到半墙亭、展望亭浏览了一阵,就出来了。

看看将近中午,他们又找到慈请寺西侧山下刻着龙首山三个大红字的崚嶒山状石碑。董义说,这个地方照像最有意义,有龙首山石碑留影,证明我们到此一游,不虚此行!几人分别与之留影,然后下山回校。路上,刘树学说,李保之你给每人买一支冰棍就行,不吃饭,把旧账继续欠着,省得你起屁!大家一致说,同意。碰到卖冰棍的,李保之马上兑现了。几人唆啰着冰棍,说说笑笑下山去了。

消息没长翅膀,却比长翅膀的鸟还飞得快。

中午吃完饭,胡君习惯在宿舍床上迷灵一会儿,解解乏,养养精神。正在他朦朦胧胧刚入睡之际,听到有人敲宿舍门问,胡君在里边吗?胡君已经听见但是还没有从朦胧中醒过来。这时睡在胡君上铺的爱睡早觉不睡午觉的刘树学拍起床边喊,胡君,有人找你!胡君激灵一下醒过来,走到外边一看,原来是于泓安芳菲张小菊佟丽兰几个女同学。还没等胡君开口,于泓说,胡君,听说你们上午去龙首山照相了?

是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安芳菲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于泓说,下午我们几个想请你上山,也给我们几个照照相。

行!

佟丽兰说,就麻烦你给照,胶卷我们已经买了。

我们相机里的胶卷还没有使完,你们有胶卷更好了,可以多照一些。胡君说完,回宿舍拿起装照相机的黄书包出来,说,我们这就走哇,还是你们收拾收拾再走?

安芳菲瞅瞅于泓和胡君说,我们回宿舍一趟,叫胡君在校门口等我们吧。

行!胡君转身向校门口走去。等了一会儿,她们才来。于泓穿了浅花素色白裙子,安芳菲穿了零星粉花黄裙子,佟丽兰穿了天蓝色裙子,张小菊没有换衣服,还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草绿色仿军服。

走在去往龙首山的路上,于泓问,你们都在哪照相了?

胡君说,秀峰塔,慈清寺,龙首山石碑都照了。

那我们也都照!她们纷纷说。

先到了秀峰塔,胡君说,上午我们在塔的东南面照的。安芳菲说,那我们也在东南面照,你们咋照的给我们也咋照。

胡君说,你们得在西南面照了。

为什么?安芳菲说。

因为时间不同了,太阳从东南转到西南了,顺光照,脸上清楚。如果还在东南面照,那是侧光,脸上会有阴影,半白半黑,对女生尤其不宜,要是照壮烈豪杰还可以。胡君解释。

哎呀!说道还不少呢。安芳菲说。

那是啦,哪行都有学问。胡君说。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安芳菲说。

别斗嘴了,胡君你说了算,那我们就在西南面照。于泓说。

胡君调好光圈、速度、焦距,让她们站在测好的地方,一一拍照完。她们又走到塔东的洗心亭,让胡君选个景照相。胡君就让她们一一站在亭前,后面收进不远的柴河及柴河北面的青山,近景,中景,远景都照了进去。

到了慈清寺,她们也要在醉翁楼前留影。胡君说,我们是照的醉翁楼,因为我们是翁,但是你们不是翁,我看应该照醉翁楼的背面,那上面写着嫏嬛福地,带两个女字呢,正适合你们女生。说着进到醉翁楼北面,她们仰头一看,果然楼后面上书嫏嬛福地四个大字。安芳菲说,嫏嬛是什么意思?

胡君说,嫏嬛是神话中天帝藏书的地方,天帝藏书之处,那是一般的地方吗!

好!那我们在这面照,真比那面醉翁楼好多了,老翁一天醉熏熏的在楼里颠倒淋漓,那比仙女在天帝书房手不释卷!于泓兴奋地说。

胡君给她们一一单照之后,她们又在嫏嬛福地照了合影。

在龙首山石碑处,胡君给她们分别单照后,她们非要求与胡君合影。但是附近没有可以放照相机的适当之处,正在为难时,走来一伙儿游山人,于泓上前求游山人帮忙,叫胡君把照相机对好了,让游山人给按一下快门就照好了。胡君在中间,左边是于泓安芳菲,右边是佟丽兰张小菊,脸上不由泛起红色。张小菊说,你在丛中笑,你咋还害臊?

胡君说,那我是护花使者了?

佟丽兰说,一个人怎么能够保护四朵花?要说是四花护你还差不多!你在中间,正是大家保护你!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胡君笑说。

过年桃花开时,我们再上山照相,桃花丛中,留一个影,那才真正是她在丛中笑!安芳菲说,到那时,还要麻烦你这个护花使者呀!

行!行!胡君说。

回学校的路上,他们特意拐到东方红照相馆,去洗已经照完的一个胶卷,一打听,每洗一张五角钱,一卷十二张要六元。胡君掏钱要付。安芳菲挡着说,你给我们照相就够意思了,不给你功夫技术钱和照相机磨损费钱,哪能再让你付洗像钱呢?胡君说,能够给你们照相是我的幸运和荣耀,说什么功夫技术磨损费?那不是太客气了吗?他俩正在撕把争着要付款时,于泓悄悄把洗像款让收款员收了。佟丽兰说,你俩别争了,于泓已经把钱交了!

不爱说话的张小菊冒出一句:这真是现场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要反其意而用之。

大家稍一思考,不由一齐咯咯笑出声来。于泓说,你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佟丽兰说,你看她蔫嘎儿的,不说是不说,冒出一句就贼拉地响!安芳菲说,太对了!太对了!敢情像闷地雷了。

走出照相馆,胡君说,一张五角,真不贱哪!咱们就是没有暗室,也没有地方做暗室,如果有暗室,咱们自己洗,一张也就核几分钱。

安芳菲说,你会洗像吗?

胡君说,会洗,我在家都洗过不少了,洗像的显影药定影药洗像箱等等一切用具我都有,就是没有地方可以做暗室。教室太大了,没法遮挡,宿舍晚上大家要睡觉,也太大没法遮挡。要是有暗室就省钱多了。

于泓说,医院X光照相,是不是有暗室?

胡君说,肯定有,照完要洗片子呀,那就得有暗室呀!

于泓说,我回去问问,说不定这个问题我能够解决。

当天晚自习,教室里一如既往,几乎座无虚席,而且非常肃静。同学们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写字。

胡君从书桌堂里拿出一本稿纸,放在桌上,凝思一会儿,提起笔在第一页稿纸中间端端正正地写下“永志不忘”四个大字。他已经构思很久,要写一篇小说,以自己这些年的实际生活为背景,写出对以华国锋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实现大学梦的天大恩德海深恩情。

他激动地写着,写着,下自习的铃声响了,他都没有听见。直到同座于泓站起来要从他身后出去,让他站起来倒个空,——胡君,站起来,我好出去,都下自习了——他才知道。

胡君抱歉地一笑,急忙站起倒出空来让于泓出去。于泓脸对脸对他说,我得赶紧回家,今晚不在学校住了,问问我妈洗像的事。胡君才恍然大悟似的,喔了一声。

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去宿舍,走出的最后一个,还是胡君。


第四十二篇


第二天早自习铃还没响,于泓就从家到了学校。她走进教室,见胡君一个人在座位上写什么,就走过去说,写什么呢?

胡君见于泓来了,一边说瞎写瞎写,一边站起倒出空,让于泓侧身进去坐下。二人对笑了一下。于泓说,我妈说今天她跟X光室同志商量商量,请她们把当天用过的显影液定影液晚上下班时别倒掉,好让咱们用用,反正她们已经用完了,咱们算是废物利用。我妈让我晚上回去听信,要是她们答应了,咱们就晚上去洗像。咱们要定准哪天去,好让她们那天别倒掉药水。

胡君一听,非常高兴,说,那太好了!你妈在医院做什么工作?能商量成吗?

于泓说,我妈是护士长,估计与X光室同志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能够差不多。

那可太好了!胡君说。

如果可以,咱们哪天去洗像呢?我得告诉我妈,然后我妈再告诉X光室同志那天别倒掉药水呀。

胡君想想,说,那就这个星期六晚上吧,第二天是星期天休息,时间充裕,还不影响咱们正常学习。

那就这个星期六,我告诉我妈与她们定准了,咱们到时就去。

这天晚上,于泓又回家住一宿,第二天早上高兴地告诉胡君,我妈说了,X光室同志非常同意,还说给多预备几个椅子,以便夜里坐累了直直腰,歇歇,还把开门钥匙都留给咱们了。

太谢谢你母亲了!太谢谢她们了!那咱们就准备好,星期六晚上去洗像。

照相机里胶卷还剩几个底片没有照完,胡君就利用早午晚时间,让于泓安芳菲她们在学校里古屋前和丁香树丛等算是景致的地方都照完了。

星期六晚上没有自习。胡君与于泓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饭就向县医院走去。胡君还是穿着那身衣服,兰裤子,白的确良衬衫,背着黄书包,里面装着小巧的洗像箱。于泓换下了平时穿的浅花素色裙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草绿色仿军服——因为胡君说,洗像时不小心会沾上药水和水点儿。二人沐浴着夕阳的斜晖,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走着,没有并肩携手,而是相距三尺左右。那时在北方的城市和乡村,别说是男女同学,就是夫妻恋人走在街上也不并肩携手,总是一前一后或者一左一右离开二三尺远。

县医院距离学校不远,他们十几分钟就走到了。已经是下班之后,医院比白天肃静多了。除了急诊室和药房等几处还有人在工作,长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胡君跟着于泓,走到X光室门口。于泓掏出钥匙开了门,里边一片漆黑。

太好了!胡君说,这比我在家用被子遮挡做的暗室强多了!

于泓借着开门的光,找到屋里电灯开关,开了灯。胡君看到开关旁还有插座,显影液和定影液都各在一个镶着瓷砖的池子里,池子外边很宽,像个案板,不用说是工作台了。旁边就是安着水龙头的冲水池。池子上边一人高处是一根铁丝,铁丝上夹着好几个夹子,看来是晾底片的。最里边的墙上,有一个发着微弱荧光的圆圆的钟表,不用说,是洗像时计时用的。墙边有两个长条椅子,还有两个方凳。

太好了!胡君说,一会儿先洗胶卷,要完全黑暗。他拎一个方凳放在显影液与定影液池子中间,把黄书包放在池子上边。又拎一个方凳放到门口,关好门,从里边插上门栓,说,于泓,你坐在这个方凳上,给我看显影和定影的时间,都用几分钟,一会儿我告诉你。

等于泓坐好了,胡君就关了电灯,屋里马上完全黑暗。然后胡君摸黑走到池子前的方凳坐下,摸出书包里的胶卷放到显影液里开始显影,告诉于泓,八分钟告诉我。他在池子里展开胶卷,让药水均匀泡着。

八分钟到了!于泓说。

胡君说,好,你别动。我要用水冲胶卷,再定影。他摸黑拿着胶卷走到清水池子边,在水里把胶卷反复冲洗几次,然后放到定影液里,说,于泓,现在开始定影,十分钟告诉我。

十分钟到了。于泓从荧光钟表上转过目光,告诉胡君。

成功与否,马上就见分晓了!胡君说着摸黑打开电灯,屋里立刻充满光明。他从定影液里拿出胶卷,对着灯光展开。于泓也急忙走过来。成功了!胡君激动地说。虽然他冲胶卷早已驾轻就熟,胸有成竹,但是每一次冲洗胶卷时,还禁不住有些担心,就怕出现意外,尤其这次是给同学们在龙首山上照相,是第一次,能否在同学面前丢脸,他更是忧心忡忡。现在胶卷冲洗出来了,非常清晰,他不由长出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去了。

于泓在胡君手里看胶卷,不方便。胡君说,你自己拿着看,注意别让水滴到衣服上,胶卷成功了,最关键!胶卷要是洗坏了,就从根上完了。胶卷没有问题,洗像就好办了!

于泓拉着胶卷,一个一个地细看,说,真挺清晰!看完了给胡君。胡君说,下步就是晾胶卷,等着胶卷干。他把胶卷的一头夹在铁丝上的夹子上,另一头用两个夹子夹着坠着使它不打卷,同时说,不然胶卷打卷,容易粘坏底片——好像是不保守的师傅带徒弟,随做随教一样。

稍停,胡君看着于泓说,下面只有等了,等着胶卷干。如果有吹风的,或者干燥的什么东西就好了。我在家,这时就把铁锅烧热,把胶卷在热铁锅上烤,干的就快。

于泓说,你可真有办法!

胡君说,开始也没有想到,后来才想出这个土办法的。

于泓把方凳搬到池子跟前,和胡君一起眼睛瞅着胶卷,说,这得多长时间能干哪?

怎么也得两个多小时。胡君说,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待了。

没有问题,咱们就等待吧。于泓说,你可真行!生活在农村,还会照相,连我们在城市里的人还都不会呢!你是怎么学会照相的?拜谁为师的?

胡君于是把他是怎么借同学于保森的照相机和洗像箱学会照相洗像的事原原本本地与于泓讲了,因为前面已经写了,这里就不再赘述了。讲了前面写的那些之后,胡君还说,刚开始时,照出的胶卷底片还很清晰,可是洗出的相片不清楚,模模糊糊的,好像笼罩着一层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大雾天头里照的像。我琢磨了很久,以为是洗像箱里的曝光灯度数低。之所以会有这样想法,是因为我看到在黑夜,如果屋子里灯泡度数小,看东西就不那么清楚,而如果灯泡度数高,看东西就非常清楚。于是我就买了一百瓦的灯泡安在洗像箱里,可是洗出来的照片还是模模糊糊。我还以为是灯泡度数不够高,就到处掏弄大灯泡,那时商店卖的灯泡一般最大的就是一百瓦,我好久才从某个单位托人弄个三百瓦的,安上一试,还不行。我还以为是灯泡度数不够大,看到三界口粮库粮囤旁电线杆上安的五百瓦灯泡特别亮,曾找亲友想跟粮库领导商量借来用用,可是没成功,我曾经心里闷闷不乐很长时间。度数大的灯泡安在洗像箱里,一会儿就照得洗像箱很热,我怕不小心着火,就把大灯泡换下了,还安原来二十瓦的小灯泡,反正洗出来的照片都一样模模糊糊。后来一次洗像,因为着急,匆忙中把第一张相片曝光的时间比原来短了一半,可是显出的影却比原来的清楚多了!我又试一张,把于保森同学告诉我的曝光时间再缩短一点儿,显出的影像更清楚了。我心不由狂喜,原来模模糊糊的毛病不是灯泡度数小,而是曝光时间长了。我经过反复试验,终于找准了曝光时间,这样洗出来的照片就清清楚楚了。这段时间,有半年多。我那是朝思暮想,不停地琢磨,有时连睡觉和干活都琢磨,没曾想没有琢磨出来,反而因偶然的匆忙着急倒解决了问题。真是冥思苦想无头绪,偶然匆忙解问题。

于泓说,你同学是不是故意把错误的曝光时间告诉你了?

不是。胡君说,我这个同学于保森特别实惠!跟我特别好!你看,照相机多金贵!都借给我,洗像箱,也不简单,都让我拿到我家里使用,一年二年都不张口往回要。我都用他的照相机、洗像箱学会照相技术了,可是他自己至今还没有学好呢!我告诉他怎么怎么能够把照片洗清楚,他好像不往心里去似的,反正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他洗出一张清清楚楚的照片。每年过年,还是我到他家去给他们照相。他老爹说他,你看胡君用你的东西都学会照相了,都出手了,你却还不会,真是的!他嘿嘿一笑了之。我看他是对照相不怎么用心,或者说,从心里也没想把照相学好。他常说:千灵百巧是万人奴,啥也不会是活祖宗!

啊,这样啊!于泓说。

胡君又说,我琢磨什么都想琢磨透了。照片洗清楚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看照相馆洗的虚光像很好看,怎么洗出的虚光呢?我自己琢磨很长时间毫无结果,就亲自到三界口照相馆去向照相师傅讨教。三界口镇就一家照相馆,据说是祖辈留传,传儿子媳妇不传闺女,怕闺女出嫁传给外姓人家。这家照相馆师傅姓霍,不胖不瘦,带个眼镜,有点跛脚,走路一晃一晃的,但是他妻子非常漂亮,大高个,瓜子脸,眉清目秀,比电影女演员都美,是这个照相馆开票的。上班下班他们夫妻俩一起走,吸引无数目光,人们议论说,你看,有了技术多吃香,瘸子娶个美娇娘!他要是没技术,一辈子都得睡空床!我去她们照相馆先照了一张头像,然后趁霍师傅有空时讨教,可是人家怎么也不告诉。后来我跟霍师傅说,我是农村人,吃农村口粮,想到城镇来都不可能,要开个照相馆更是做梦都梦不着,我只是个人喜好,绝不会出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总之,诚心诚意求教。我还现到街里买了两盒玫瑰牌香烟给他,他开始不要,我说,我也不会抽烟,特意给您卖的,您就收了吧,不告诉我也行。后来他妻子接了烟,说,照相技术是不外传的,看你小伙子不错,我给你提示一下,你能不能悟出来,就看你悟性了——用白眼沙。我连连鞠躬致谢。往回走的路上经过大王屯,这个屯子前边有个沙子坑,听说郑家屯玻璃厂曾经来这里拉过沙子。我就用纸包了一包白眼沙装在黄书包里,回到家继续琢磨,白眼沙怎么用呢?也就能够搁在麻玻璃上啊,相纸也不能铺在白眼沙上啊?后来想到可能还要用一层玻璃,结果一试验,有眉目了,又经过多次试验,终于能够洗出随心所欲的虚光像了。

你可真行!于泓说。

后来,我又琢磨洗花边像,这个比较容易,最难的是洗放大像片,必须有放大机才行。大城市照相器材商店有放大机,可是老贵了!不是专业照相馆一般不买,我个业余照相的,一则买不起,二则即使买起也是绝大多数时间闲着,犯不上。我就琢磨想自己做个放大机,中学物理课学过凸透镜放大,我就利用这个原理,掏弄了两个凸透镜,自己琢磨做起来,无数次不成功,终于换来成功。大约是1974年,那时我已经考入爱国联中当民办老师了,在领学生下生产队给谷子薅草间苗时,照了几张像,不知怎么叫三界口公社副书记赵晨看到了,他跟书记全亞山说了。全亞山书记是原铁岭地区秘书长下派到三界口公社做书记。那年伏天以前,全公社庄稼长得非常好。全书记听赵晨说我会照相,就决定办个全公社农业展览馆,把我抽调到公社负责图片照相。我几乎走遍全公社各个大队,照了不少苞米地、高粱地、谷子地、大豆地乃至苗圃的照片,又都放大了,可是立秋之后没有下一场透雨,人们叫“秋掉”,这下子不但庄稼没有丰收,反而减产,农业展览馆自然办不成了,我照的那些都放大到20寸的照片也都没法展览了,白忙活了三个多月。

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哪!于泓说。

可不是咋地。胡君说着,起来看看胶卷,还没有干好。就说,还得等待,于泓,你说说你经历呗。

于泓说,我经历没有你那么多,非常简单,去年刚高中毕业,就赶上了恢复高考,就考到了辽宁大学师专班,就与你们成了同窗同学了。

你太幸运了!胡君说,不像我们,初中没等毕业就赶上文化大革命,革命了二年就都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战天斗地,修理地球,一下子耽误了十二年,恢复高考才有机会,三十多岁了拖儿带女才上大学……

你们可真不易!

真是不易!人生几个十二年,而且正是青春好时光!一下子耽误了十二年!哎!我们再起早贪黑,争分夺秒,也撵不回十二年青春好时光啊!你看到了,我们每天是怎么学习的,我心里想,能够补回一点是一点吧!

他们说着聊着,等待胶卷干了。胡君就安上洗像箱和五瓦的红灯泡,关掉白炽灯,拿出相纸盒,打开用黑纸包裹的相纸,用剪子裁成规格的尺寸,把胶卷铺在洗像箱上,与于泓洗起照片来。也和教妻子与河西远方亲戚家表妹一样,先给于泓示范了几张,告诉她在安全红灯泡下看照片的影像要比白炽灯下深许多才行。于泓毕竟比别人聪明伶俐,很快就学会看显影的照片了,然后从显影液里拿出,放清水里涮涮,再放到定影液里定影。

由于显影液和定影液都一大池子,浓度还够用,所以洗起照片来很顺利。但是即使这样顺利,他们从定影液里捞出照片,用清水反复冲洗完,摆在池子边晾干时,也已经是后半夜一点半了。胡君伸伸双臂,长出一口气说,可下洗完了,就等明天早上拣干好的照片了。

于泓说,没想到这么费时间哪!都后半夜了,学校也回不去了。

胡君说,能回学校也不行啊,照片还得等着干才能拿走,湿着怎么拿啊?

于泓说,那咱们只能在这里将就半宿了。说着,她指指旁边的长条椅子,一人一个椅子,然后她就在一个长条椅子上和衣躺下了。

胡君看于泓躺下了,也在另一个长条椅子上和衣躺下了。

胡君把白炽灯关闭了,因为睡觉开着它太刺眼睛,不易睡着;留下红灯泡没有关闭。五瓦的红灯光柔和而朦胧,暗室整个仿佛笼罩在红纱之中,又仿佛弥漫在淡淡的红霭里。灯光不晃眼,室内静悄悄,只一会儿功夫,于泓和胡君就都睡着了。

都说,隐室男女,人所求也。但是,胡君和于泓两个人在完全封闭的暗室里,却那么纯洁地呆了一夜,没有一点不检点的行为,没有一点杂念淫欲。如果是现在,肯定人们会说胡君不是男人。但是胡君当时想的,是不能对不起冰清玉洁的于泓,因为母亲的话时时铭刻在胡君心里——孩子投爹投娘来一回,不容易。既然现在不能离婚,就不能有一点儿对不起女友,有的只能是真诚纯粹的友情;即使未来可能有那么一天,也要光明正大地等到洞房花烛那一刻,也要在大红喜字的映照下,在大红蜡烛的辉光中,在芬芳鲜花的香气里,伴着愉悦悠扬的乐曲的旋律,开始那人生最美好的时刻。而绝不能苟苟且且地苟合,那只是动物所为,对于万物之灵长的人来说,那是可耻的下流的行为。

对于这种可耻的下流的行为,现在有人可能会用人性、人欲来辩护,岂不知这只能算是一般人的人性、人欲,而且在人性、人欲之上,还有道德、节操。因为人不仅有一切动物的自然属性,比如生理的冲动与欲望,还具有其他动物所没有的社会属性,即理想、道德、节操、志向等等。品格高尚的人能够克制低级的人欲,而重视高尚的道德情操。春秋战国时期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一千年前有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丝毫不染,当年的胡君于泓身处暗室相安无事,都是重道德节操克制人欲的典型,都是非常难能可贵的,都是可歌可赞的。井蛙不知天空的广大,蚊蝇不知梅花的幽香,低级趣味的淫邪之徒怎能理解高雅人士的志趣情操?

第二天上午,于泓把洗好晾干的照片分给安芳菲张小菊佟丽兰,她们一见,都惊讶地说,太好了!超出预想!安芳菲说,不比照相馆照的差,多清楚!张小菊说,真清楚!比我们那地方照相馆照的还好!佟丽兰说,尤其这景取得好,近景,中景,远景都有,层次分明!咱们的位置放得好,有一回,我在沈阳万泉公园照相,看着景非常好,可是照出来的不咋地,把我照到一边旮旯去了,你看这回照的,主体突出,景物搭配得恰当。胡君真行!

这以后,班级里同学一伙一伙找胡君给照相,就连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那是个特殊时期,胡君他们是上一年冬天考学,春天入学,这批新生是夏天考试,9月入学),也有来找胡君给照相的。有个昌图县新生冯艳华,大高个,圆月脸,一双眼睛像星星那么明亮,打听到与胡君是一个县的老乡,就直接找胡君给她们四个女生上龙首山照相,之后又替别人求胡君给上山照相。胡君虽然学习紧张,还挤时间写校刊《新芽》稿件、创作自己的中篇小说,应该说很忙,但是只要有人来找他给照相,他都毫不犹豫地马上答应,利用星期天时间一次一次上山给同学们照相。

这天,胡君想起应该给尊敬的好朋友老大哥任泽坤照几张在龙首山上的风景像,就去一班教室找任泽坤。他站在一班教室门口向里张望,没有看见任泽坤,而《新芽》主编郑力正在。胡君招手叫郑力出来,问他任泽坤呢?郑力说,老任前天又请假回家去了,听说他老婆又犯病了,辅导员让他在家好好照顾照顾老婆,课程自己在家找空学习学习就行,看来,老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胡君听后,心里像火盆浇了一瓢凉水,本来满心高兴想给好朋友老大哥照几张在龙首山秀峰塔魁星楼等处的照片,没曾想好朋友老大哥不在,家里老嫂子还又犯病了。这书念得真难啊!以前,胡君觉得自己够难的了,一边念书,还得一边想办法养活一家四口人,放假时起早贪黑渡辽河挨雨浇去照相想办法挣钱维持生活,现在听到任泽坤的情况,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家里没有病人,吃苦受累不算什么,任泽坤比自己难多了。“家里有个病老婆,幸福快乐无从说”。而且还是精神分裂症,比一般的病更让人揪心。老兄啊,你可真够难的了!

胡君怅怅地往回走,迎面碰上刘树学。刘树学问他怎么一脸愁云惨雾,他把听到的任泽坤的情况跟刘树学说了,刘树学也感叹不已。

不久,学校举行开学典礼,胡君就义务地给做报告的张实书记、主持会议的李校长、发言的几个老师和同学们现场照相,像新闻摄影一样,采撷良好镜头,过几天洗出来给学校。张书记夸奖说,照的真不错!以后学校一有需要,就让胡君给照。所以在毕业时,张书记推荐胡君去报社工作,说胡君不但文章写得好,还比别人多一样报社需要的能力——会照相。此是后话。


第四十三篇


这天古代文学课讲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的这首《满江红》,胡君在十多年前念小学五年级时就倒背如流了,那时他喜欢上了唐诗宋词,向同学借了《唐诗一百首》和《宋词三百首》,只要有时间就背。这首词和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等几首,是胡君最喜欢的。今天在大学课堂上讲解,胡君还是很激动,他要看看这首词,大学老师是怎样讲解的。

王老师一句一句地讲解、翻译之后,提出一个问题:岳飞忠君对不对?

同学们马上思考起来,有的同座或前后座同学小声研究着。王老师等了一会儿,说,看看哪个同学能够回答?

马帅首先举手、站起来说,我认为岳飞忠君是错误的,忠君就是忠于最高封建统治者,而最高封建统治者,也就是皇帝,是残酷剥削压迫老百姓的,是使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罪魁祸首。所以,岳飞忠君就是维护皇帝,就是帮助皇帝残酷剥削压迫老百姓,所以是错误的。

马帅说完坐下,王老师没有表态,从表情也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只是继续说,看看还有哪个同学回答?

胡君举手、站起来说,我认为岳飞忠君的对的,因为那时候正是金兵进攻南宋,宋朝国土大片沦丧,民族矛盾是当时的主要矛盾。作为南宋统兵元帅,收复失地是主要责任,收复失地就是爱国,而当时爱国与忠君是一致的。所以,我认为岳飞忠君是对的。如果岳飞忠君是错误的,那么,难道迫害岳飞、暗中投敌卖国的秦桧是正确的了?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争论纷纷。好一大阵子之后,同学们让王老师说说,究竟岳飞忠君对不对?

王老师看同学们静下来了,才说,我个人认为胡君的说法是正确的,那时忠君与爱国是不可分的,忠君就是爱国,爱国就得忠君,否则就是反叛,就会削弱抗击金兵的力量,这与蒋介石主张的‘攘外必先安内’是截然不同的,蒋介石那时已经是中华民国,封建社会已经结束,代表人民的政党已经产生,而岳飞那时……还没有党委和党支部。

王老师最后说,对于这个问题,同学们还可以广泛讨论,最好能够有同学针对这个问题,写写论文,长篇大论,问题越辩越清楚。

胡君感到,大学的老师真民主,真有百家争鸣的作风,这与中小学只能由老师做出唯一正确的答案,真是大不相同。

后来的体育课、现代文学课、当代文学课和外国文学课,胡君感到与中小学更是大不相同。

体育课,老师领着全班同学去游泳池游泳。这在中小学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天上课铃响,同学们在教室前面空场站好集合队形,体育课代表向娟秀美丽的刘老师报告之后,刘老师微笑着说,我们这堂体育课学游泳,到游泳池去学习。

同学们一听嗷嗷欢呼起来。

从学校向西,沿着街道走二里左右就到了铁岭市里唯一的游泳池。游泳池是露天的,除了更衣室和办公室之外,都显露在蓝天白云之下。游泳池长约一百米,宽约三十米,有通联着的深浅两个区域,深水区水深3米,浅水区水深1.5米。门票每人0.5元,学生团体票减半。

同学们进了游泳池,在池边站好。刘老师先讲解了蛙式游泳的技术要领,然后同学们就更换衣服进入游泳池里,按照老师教的要领练习起来。绝大多数同学不会游泳,都在浅水区里,游进深水区的只有胡君、刘树学等四五个同学。

胡君原来没有学过蛙泳,从六七岁开始,就跟爷爷学会了仰泳、侧泳、立泳、自由泳。因为许多东西都是一通百通,所以胡君按照老师教的蛙泳要领很快就会了。他从浅水区蛙泳着进入深水区,游了一会儿感到蛙泳把脑袋往水里一扎一扎的挺麻烦,就改为侧泳,头高高地露出水面,回头看刘树学蛙泳着游过来,后面还有二三个同学,就立泳着等他们。刘树学看胡君站在深水里,趁脑袋露出之际问,你那是啥泳?

胡君说,立泳!又叫踩水!说着把身体用力往出一窜,露出腰部肚脐。

刘树学游到池边,用手抓住铁扶手说,胡君,你小子真牛呀!教教我立泳。

好!胡君说。

这时有一个戴游泳帽的人蛙泳着游过来。不用说,是个女生,因为男生都光着脑袋,只有女生才戴游泳帽。游近了,胡君看出是于泓,说,于泓!你真行啊!

于泓游到池边,坐到扶手栏杆上,说,我以前学过游泳,照你们还差多了。

我们是小伙子,你是大姑娘啊!咱班就你一个女生敢到深水区游泳,真是了不起!胡君说着,又往出一窜,露出腰部。

于泓说,胡君,你会立泳!

胡君身子一歪,侧泳起来,一会儿,又仰泳,把肚皮都露出水面,一会儿,又自由泳,几下子游到于泓和刘树学中间,也手抓扶手栏杆坐着休息一下。

于泓对胡君说,你会好几种游泳啊,真行!

胡君说,我是辽河边出生辽河边长大,我们那里男女老少都会游泳,我还是一般的呢。厉害的能够在水里换气,在水里呆好长时间。说着,他一松手钻进水里,一个猛子扎到对面池子边才露出脑袋来,一边晃头上水一边喊,于泓,刘树学,扎猛子过来!

刘树学说,你等着,一头扎进水里,在池子中间窜出来,晃着头上水说,不近吧?接着狗刨着游到对面池子边。

胡君说,行,也有十五六米,于泓,你也试试。

于泓二话没说,从扶手栏杆上一跃进入水里,但是她没有沉在水底,从上面能够看到身体在水上层游动,到了中间,她一下子露出头来,晃着头上水喘气,蛙泳着到了对面池子边。

喘息了一会儿,于泓说,胡君,你教我们立泳吧。

胡君说,好啊!说着他就进入水里,一边做着动作一边说,站直身,脚蹬水,手划拉,这不就起来了!

于泓刘树学就按照胡君说的做起来,开始怎么也不行,一下一下往下沉,后来慢慢可以了。

他们练习了一会儿立泳,就上了池子边。池子边有三层跳台,一米的,二米的和三米的。于泓从一米跳台跳下,入水没有溅起多少浪花,好像学过跳水。

刘树学从二米跳台斜着扑入水里,肚皮拍击水面,响声很大,一会儿泛出水面,爬上池子,手捂着肚皮,嘴里说,好疼啊!

胡君站在三米跳台上,心里想,什么姿势入水呢?他小时候在家乡的辽河岸边的高高的河崖子上,与小伙伴们经常撒着欢地往水里跳,跳不好时被水打得很疼。站在正规的跳台上跳水,这还是第一次。他没有学过跳水,也不会什么姿势,但是这么高,用什么姿势跳呢?就直立姿势吧。想着两腿一并,身子绷直,一蹦就下去了,好一会儿才泛起,游到池子边。

刘树学说,胡君,你那是什么姿势?

胡君大笑说,冰棍站立!

他们一次一次跳。于泓看来是按照教练办法,一米、二米、三米逐步提高。胡君和刘树学就是率性乱跳。

哨子吹响了,他们才恋恋不舍地集合回校。

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课,不止在学校教室里上,还经常到铁岭红旗剧场去上,更让胡君感到兴奋与新奇。

红旗剧场演电影《早春二月》等影片戏剧,现代文学课老师就领着胡君他们去看,去上有声有色的现代文学课。在看完电影《傲蕾·一兰》后,胡君感慨万千,在从剧场走回学校的途中,头脑中涌出了一首七律:

岂容魔煞近兴安

——观电影《傲蕾·一兰》

风高节亮耀苍天 凛凛英豪万古传

一箭断旗惊寇胆 七年炼狱锻忠肝

忍冤奔走结盟友 怀恨攻击灭魍焰

但使当时枪炮好 岂容魔煞近兴安

红旗剧场演《于无声处》《神圣的使命》等电影戏剧,当代文学课老师就领着他们去看,去上有声有色的当代文学课。胡君与刘树学等同学在看《神圣的使命》话剧时,随着剧情的发展,对王公伯等人惨遭迫害都义愤填胸。剧演完了,从剧场里出来,胡君犹哽咽涕泣,刘树学劝都止不住。回到学校,胡君挥笔写下一首七律:

观话剧《神圣的使命》

戏院远离泪未收 剧中情景眼前留

政堂竟变豺狼府 赤县却成鬼蜮州

芳舜冤屈今日雪 裴徐伎俩哪天休

千年当颂王公伯 碧血丹心耀万秋

红旗剧场演《巴黎圣母院》《红与黑》等电影戏剧,外国文学课老师就领着他们去看,去上有声有色的外国文学课。名正言顺“外国文学欣赏”。而且凡是去剧场看电影戏剧,都有学校领导老师组织,白天有场白天看,白天没场晚上看,还不用个人买票。

其他不是中文系的学生,要去电影院看电影,除了全校每学期集体包场一二次之外,平时都需要请假,还要自己掏钱买票。他们对中文系学生不用请假,不用自己花钱,经常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去看电影戏剧,羡慕嫉妒恨极了。


第四十四篇


光阴似剑,日月如梭。第一学年度期末考试临近了。

理工系的同学们基本还像平时一样,紧张也没有紧张到哪去。因为一些定理、定义、公理、公式等理性的东西,平时弄懂弄通就行了,天天解题都要用这些原理,越用越熟。所以期末考试对理工系学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而中文系的学生们就不同了,他们一改往日的悠闲,起早贪黑、没黑没白地背诵背诵、抄写抄写。因为无论古代文学、现代文学,还是外国文学、当代文学,都要考作家、作品内容、主题思想、艺术特色等等,而这些,不是理解了懂了明白了就行的,而是要熟练记住的。怎么才能熟练记住?就得反复背诵,反复抄写。王老师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一遍胜过读十遍。为了取得好成绩,中文系学生就得起早贪黑反复背诵反复抄写。

理工系学生平时不轻松,考前很轻松;中文系学生平时很轻松,考前不轻松。基本如此。因此有人说,中文系学生平时记好笔记就可以了,如果有人给记笔记,可以不用来学校学习,只要考试前背诵下来就行了。此话虽不完全正确,但是对于应付个考试,对付个毕业就行的不太求上进的学生来说,也确实是可以的。但是,胡君他们中文系的学生,没有一个不来学校学习的。

所以,对于中文系学生来说,无论是精益求精的上进学生,还是应付考试的不太求上进的学生,在考试前的一段时间,都得起早贪黑、争分夺秒地背诵背诵,抄写抄写,以求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胡君早自习去得更早了,晚自习走得更晚了。这天下晚自习,他与刘中华一起走出教室。刘中华问胡君,这个晚自习背诵下来几篇?胡君说,背诵下来两篇:《出师表》《谏太宗十事疏》。刘中华大惊失色:啊?你一个晚上背诵下来两篇?我一篇《出师表》还没全背下来!

胡君说,你谦虚吧?一篇《出师表》一个晚上没背诵下来?

刘中华说,我白唬你是犊子!

啊,我白唬,你是犊子!这不是骂我,而且表明你是白唬?

不是,不是,而是:我白唬你,我是犊子!

真的?

真的!

胡君说,现在我是人过三十天过午了,脑袋不好使了。记得十四五岁在初中学习时,《苛政猛于虎》哇,《曹刿论战》哪,一篇古文老师读一遍,接着逐句翻译讲解,讲完了基本就记住了,不用特意背诵就背下来了。现在,反反复复背诵,抄写,还记不住,三个来钟头才背诵两篇。

你小子还不满足?我一个晚上一篇还没全背下来!

你不是比我还大好几岁呢吗?年龄越大,记性越差!我到你那岁数还赶不上你呢!

哪里哪里!你小子脑袋就是灵,我念初中时,古文也没有随堂就背下来的。你今年三十岁左右,我三十那年正在辽宁大学培训,学习一年,也考试古文,那时我一个晚上也就背下来一篇,你能背两篇,脑袋特灵了!

哪里哪里!你谦虚,太谦虚了!我背下来的两篇,也都是呼啦半片的。

这期间,刘树学也不睡懒觉了。胡君摸黑悄悄起来,刘树学也悄悄起来。二人悄悄走出宿舍,拐过房山,看见教室里亮着灯。还有更早的!刘树学说。

推开教室门,胡君一眼看见于泓坐在座位上凝神背诵呢,偌大的教室里,就她一个人。外面还黑着呢。真够胆大了——胡君心里想,不由从心底涌起敬佩之情。见于泓专注的样子,胡君和刘树学也没有打招呼,只是目礼了一下,就悄悄地坐在自己座位上。

自从上次胡君和于泓在铁岭县医院X光室洗像,二人同在一室,整整一夜相安无事之后,胡君觉得于泓对他有点变化,好像不像以前那么热情,又像有了一点隔阂与陌生,但是只是一点点,好像有这一点点似的,然而细琢磨起来,又好像没有这一点点,渺渺茫茫,朦朦胧胧,仿佛是有,又像是无,令胡君犹犹豫豫,琢磨不定。其实胡君又何尝不想与于泓关系再进一步,他清楚于泓也有与之相同的欲望,只是每当他心中涌起这样的想法时,母亲“孩子投爹投娘来一回,不容易”的话便会在心头盘旋,还有既然相爱,就要负责与担当,不能伤害心上人的观念,让他一次次在二人关系的门槛前畏葸不前,辗转徘徊,痛苦地止住了轻而易举就可以迈过的门槛。

胡君情不自禁地看了于泓一下,于泓仿佛无动于衷,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极不容易被人发觉地瞭了他一下,那么轻,那么短,那么飘忽,那么茫然。但胡君已心领神会,心上有了一丝安然。他在于泓身边收回眼光和意念,拿出课文复印纸和笔记本,但是没有先背诵新的课文,而是把昨晚背诵的两篇课文从头至尾再背诵一边。然后打开课文复印纸,逐一对照检查,看看有没有出错的地方。还好,没有错误之处。他这才打开笔记,看《子夜》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

在这段时间,胡君把复习的各科内容,进行了科学的安排,需要精准背诵的古代文学,安排在晚上;需要记忆结合背诵的现代文学,安排在早上;需要记忆背诵但是量不那么多的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安排在上午和下午前二节;不需要背诵,主要是理解弄通的现代汉语,安排在下午后二节。他天天按照安排进行,虽然很紧张,但是有条不紊,一点儿不忙乱。

期末考试前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同学们都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复习功课。教室中间的炉子也好像“通人气”似的,愿意为同学们复习好考出好成绩多做贡献,呼呼呼呼地热烈燃烧着。虽然外面天寒地冻,教室里却温暖如春。坐在炉子近处的同学,烤的都有点受不了,有的解开棉衣上边的纽扣,有的把桌子挪开一些。热烘烘的室温使同学们感到如坐熏风一样,时间一长,迷糊糊醉醺醺的。坐在炉子最近的刘中华忍不住说,太热了,受不了了!得开个门缝透透凉气了。他自言自语着刚走出座位去开门。啪啪啪,响起一阵敲门声。坐在最前边的刘树学抬起头,透过门上面的玻璃看到是开原那个女工,便回头对李景铎小声说,你的那个来了。

李景铎合上笔记本从座位走出去,看了安芳菲一眼,几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出去了。刘中华看见门又关上了,就走到门口,把门开开一个小缝,让凉气透进一些。不一会儿门口的李保之同学说,不行啊,冷风冻脚啊。说着又把门关上了。

李景铎领着女工走出校门,问她,你怎么又来了?女工伸手拉着李景铎手说,我想你了,你多长时间了也不回去看我,也不给我写信;我给你写了几封信,也没有看见你回信。你咋的了?

李景铎甩开女工的手说,别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多不好!我们学习多紧张啊!哪有时间给你回信,哪有功夫回去看你?

女工说,再紧张也不能连写封信的时间也没有吧?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了?我可听人说了,你与一个姓安的女生关系不一般。女工说着又伸手去拉李景铎手。

李景铎一甩搭,避开女工要拉的手,说,竟鸡巴瞎扯!谁跟你说的我与一个姓安的女生关系不一般了?我与她关系不一般,我还能把她长辫系在椅子背上,她一起来好悬没把头发拽掉一绺?李景铎小眼睛直视着女工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想,这事全班同学都知道,肯定瞒不住,我就说这个事,表明我不瞒你。

女工说,你系人家辫子,不就是有意思勾引人家么?

李景铎说,我那是坏她!想把她头发拽掉一绺。哪有对人家有意思还要拽掉人家头发的?

女工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这时,红旗广场边上的红旗电影院的大喇叭正喊着马上要演电影《小花》。女工对李景铎说,走,看电影《小花》去,人家说是刘晓庆陈冲扮演的,非常好。你陪我去看一场吧。

李景铎不情愿地与女工进了红旗电影院,看时下最火的电影《小花》。黑暗中,随着电影情节的演播,女工感动地拉着李景铎的手,头靠在李景铎怀里。李景铎也心有所感,用胳膊搂着女工,手在女工胸前抚摸。当电影中唱着“妹妹找哥泪花流……”时,女工头靠李景铎胸脯更紧了,两只手拉着李景铎的两手,紧紧地握。李景铎也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电影演完了,他俩走出电影院,已经是中午时间。女工说,对面有个馅饼店,走,吃馅饼去。二人进了馅饼店,在一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下,要了六个馅饼,两碗鸡蛋羹,还有一个木耳炒肉,一个锅包肉,两碗散啤酒。女工先端起酒碗说,妹妹找哥泪花流,多年情谊没法丢,妹妹敬哥一碗酒,愿与哥哥到白头!说罢一碰李景铎酒杯,一口干了。

李景铎也一口干了,说,你放心吧,我不能变心,你还月月给我邮钱,供我念书,我怎么也不能对不起你。

女工一听,非常感动,又要了两碗酒,说,有你这话,我就不说啥了。来,咱俩慢慢喝,你多吃菜,多吃点肉补脑子。说着一个劲地给李景铎夹肉吃。李景铎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

吃完饭,女工付了钱。李景铎说,我们期末考试复习正紧张,我就不送你到火车站了,就此告别吧。女工说,行,跟前有个商店,你陪我去一趟就行。说着进了商店,女工买了一副黑色皮手套给李景铎,说,天气寒冷,你带着省着冻手。我去火车站,你回学校吧。

李景铎回到学校,正是午休时间,他没有去宿舍,而是先到了教室,见安芳菲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就走过去说,芳菲,看我给你买啥了?说着把女工给他买的皮手套递给安芳菲,说,天气寒冷,你戴着就不冻手了。看见你那又细嫩又粉白的手冻得通红,真让人心疼。

安芳菲脸一红,接过皮手套,问,她走了?

走了,自己走的,我没有送她到火车站。李景铎说。

安芳菲说,你可真狠心!

李景铎说,对她要是不狠心,对你怎能有爱心!


第四十五篇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胡君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外国文学、文学概论、现代汉语和写作等各科成绩都在90分以上,其中最高分是写作,98分;最低分是现代汉语,92分——这和他对现代汉语的看法有关,他曾不止一次地对现代汉语学得最好的刘树学说,我认为语法学不学都行,你看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都没有学过语法,诗文不是都写得那么好吗?因此平时对现代汉语不怎么重视。还好,也答了90分以上。各科平均为96.8分,在中文二班同学中,排名第一。

第二是刘树学,各科平均95分。

于泓虽然在班级里年龄最小,但是成绩不低,排了第10名。三十八岁年龄最大的王清河那天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似的大声说,我都高中毕业了,于泓才呱呱生下来,现在却坐在一个班里学习,成绩考得还比我好,上哪说理去!

成绩公布当天的下午,学校安排选优:优秀学生、优秀干部。有些人对于选优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但是胡君在心里却异常激动。因为由于家庭成分问题,胡君从小学到中学,在班级选举时没有一次不被选上,可是报到学校以后,最后公布时没有一次不是落选。这让他暗自痛苦了一次又一次。这回华主席党中央取消了家庭成分的限制,把原来的地主富农家庭成分都改成了社员,胡君也能够不受歧视地考上了大学,所以他以为这次他能够选上优秀学生了,因为他学习成绩在班级排名第一呀。

选举由班长刘中华在班级前面主持,他宣读了学校优秀学生、优秀干部条件之后,就让两个同学挨桌发选票,要同学们一定坚持条件,不要搞小团体,不能以关系亲疏来选举。

同学们开始写选票了。李景铎突然大声说,同学们,睁开眼睛啊!考第一的可在这里呀!说着,他把目光定在了胡君身上,又提高声音说,胡君成绩可是第一呀!

这让胡君感到挺意外,也有点措手不及,慌乱中,也不知胡君怎么想的,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也不能单看成绩呀!

是呀,也不能单看成绩呀!刘中华在前面讲桌上把眼光从正写着的选票上抬起来,好像是重复胡君的话,又好像是在此关键时刻对同学们的强调和提醒。

最后选举结果是,班长、副班长、党支部书记、团支部书记、生活委员、文娱委员等班、党、团干部基本都名列其中,但是学习委员刘树学落选,可能是因为他平时傲气了点、说话不管不顾了一点,得罪或者伤害了一些同学,这些同学可能就在这关键时刻没有给他投票。在刘中华让大家给选举上优秀学生和优秀干部的同学热烈鼓掌表示祝贺时,刘树学也随着大家鼓掌,可是他的脸上不像选上的人那样喜气洋洋,而是阴云弥漫,冷气森森,鼓起掌来也没有多大的劲。

胡君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他不是班级党团干部,只是一个写作科代表和校刊《新芽》编委,在同学们眼中只是学习好,擅长诗歌写作,这是优点,但是这个优点,既可以是一些同学的羡慕点,也可以是一些同学的妒忌点。同学们在他身上得不到什么切身的利益,不像班党团干部,能够给同学们一些直接的利益,提个拔了、入个党了、入个团了。胡君虽然给许多同学一次次上龙首山照相,照理说应该有许多人缘,但是,人心是复杂的,有的照了相,赶上于泓母亲联系好X光室,胡君给冲洗出来,费用就极其少,有的甚至没花一分钱,——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亲厚的如刘树学等几个人,胡君说啥也不能要一分钱;有的照了相,或者自己着忙,或者没有联系好X光室,拿到街里照相馆去冲洗,就要花一些钱,比较前者,心里就有的不太愉悦。这些心里的阴影,有的潜藏着,有的在平时就流露出来,“咱哪赶上某某某呀,人家一分钱没花!”所以说,在年龄偏大的大学生中,选举谁为优秀,不能说完全、彻底地没有一点儿个人目的的考虑,不能说没有掺杂一点儿个人的利害关系。不像中小学时期,同学们心地比较纯洁、单纯,看重的就是学习成绩。这样看来,胡君这次落选,也在情理之中了。

胡君表面镇静,心里却波涛翻滚,风起云涌。他又一次失望了,而且不像在中小学落选在学校,但是在班级还是选上了,而是在班级就落选了。他坐在座位上,目光呆滞,怅然若失,听着同学与选上的干部的恭维与谦虚之语,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在表情上还不能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就茫然地看着黑板上那一个个名字与划的正字道道。他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的一句“也不能单看成绩呀”,叫班长刘中华在全班同学面前,在正写选票的关键时刻,刻意地提高声音的重复、强调与提醒,起到了对他自己非常不利的影响?胡君想到这非常懊恼,他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几下,狠狠地抽打。谁让它在关键时刻把不住门,胡乱瞎嘚嘚,给了别人有力的帮助,却给了自己惨痛的破坏。这不是自己挖自己的墙角,反而给别人的墙角培土吗?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这不是“口不从心,欲东反西,与竞乖戾,动举失仪”吗?这不是愚蠢至极的傻子的做法吗?自己不就是个大傻子大白痴大混蛋吗?胡君想到这,用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还不能动作过大,叫别人看见不好,就仿佛用拳头轻敲自己脑袋两侧似的,其实是狠狠地用力地砸。什么叫噬脐莫及,什么叫痛心疾首,什么叫痛悔不及,什么叫连肠子都悔青了,什么叫搬石头砸天都够不着……这些悔恨的词语都用在此时胡君身上都不过分。他陷入深深地痛苦和悔恨之中。

李景铎回头瞅着胡君正用拳头磕自己脑袋,好像缓解自己头疼的样子就大声说,遗憾,太遗憾了,你就差两票!

差一票也不行啊。胡君好像表情麻木地说。

胡君,你应该感到骄傲,你也不是干部,也没活动拉票,还得了那么多票。于泓侧脸对胡君说,眼光那样真挚,那样诚恳,那样温暖,那样柔软,像初春的阳光,像四月的风,像月下的荷塘,像柔婉的歌声。

胡君的心,倏然风平浪静了,马上像宁静的港湾,像怡人的温泉,像甘甜的蜜碗,像清澈的深潭。

真是神奇呀!正在郁闷痛悔的心灵,被知心的一句话语,会意的一个眼光,就会马上愉悦清爽,一切烦恼,一切苦闷,一切忧郁,一切痛苦,就会像烟消云散,冰释雪融,顿时无影无踪。

谢谢你!于泓。胡君放下两个拳头,看着于泓清澈明亮的眼睛感激地说。他的眼眶,突然涌出热泪。他赶忙用左手捂住双眼,左胳膊支在桌子上,好像在闭目养神,其实是怕别人看见润湿的眼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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