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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不消魂》 ——空前绝后大学之恋(长篇小说)第四十六篇至五十篇
发表时间:2019-02-07     阅读次数:     字体:【


第四十六篇


放寒假了,胡君乘着火车,在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的琼玉世界奔驰了三百多里,在三界口火车站下车,又是三更半夜。站台和出站口的几个电灯,好像也被严寒冻住了一样,瑟缩地发着苍白的光。下车的不多的几个人,在黑暗里冲着灯光的方向,稀稀落落踢踢踏踏地走出了火车站。

胡君随着下车的人们,走出检票口稍微停留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同路人,结果看见有几个人向西走,有几个人向东走,就是没有向南走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拐进候车室,想在候车室里呆几个小时,要亮天时再走,以免路上出危险。

候车室不大,顶多长十米,宽八米,三米多高的白灰屋顶上有一盏60瓦的电灯泡,发着昏黄的光。中间是一个站炉子,炉膛里的煤火不死不活地忽闪着,使冰冷的候车室多少温暖一点儿。围着站炉子,横着竖着七八个长条木椅子,挨近站炉子的长椅子上坐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穿着厚棉衣服,男的戴着狗皮帽子,女的围着棉围巾。有七八个人抽着纸烟,辛辣的烟味和着烟气弥漫在站炉子周围,呛得不会吸烟的人咳咳咳直咳嗽。

胡君不会吸烟,受不了辛辣的烟味烟气,就在烟味烟气少一些、离站炉子远一点儿的长条椅子上坐了。俗话戏言“房子还是盖在屋里”,屋里毕竟比外面暖和一些。胡君坐着闭目养神,又不太冷,渐渐朦朦胧胧迷愣着了。也不知迷愣了多长时间,却梦见有人来偷他身上背的黄书包,他一激灵忽然醒了,睁开惺忪双眼看看黄书包还在,心里多少安慰些。但是他也不敢迷愣了,想想可能快亮天了,走吧。

胡君开门走出候车室,严寒扑面而来,像冰刃一样刮着脸。他顾不得这些,沿着往南的街道走。四周还是黑乎乎的,街道上满是冰雪,被车压和人踩得包包愣愣。街道没有路灯,街道两边的店铺和住家也还都在关板睡觉,偶尔有远处一声两声狗吠,越发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胡君像盲人一样,摸黑走着。走着走着,眼睛逐渐适应了,能够在黑暗里模模糊糊地辨认出道路了。走了一里多路,出了三界口街里,就是河湾和乡间的冰雪土路,也都冻得硬邦邦的,大包小瘤,高低不平,走一会儿鞋底脚后跟地方就出冰雪疙瘩,下尖上大,像冰尜似的,胡君就得找硬坎把它踢掉,不然崴脚脖子行走不稳。就这样胡君不断踢踢磕磕,在寒冷的冰雪路上走了二十来里,开头出汗,后来汗都不出了,衣服贴脊梁骨冰冷冰冷,心里还直怕有什么狼狗出现危及安全,还好,一路平安回到了东辽河边的故乡邢船口屯。这时,冷森森的太阳刚从东方冰雪的地平线上升起。

屯子本来就不大,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在北风怒吼雪花飞扬的苍茫的河边,好像也冻得瑟瑟发抖。家家房顶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院子里空地上也都是厚厚的积雪,只有院门到屋门的丈八通道,露出黄色的土路,也有的就连这丈八通道都不清扫,在积雪上踩出硬硬的雪道,这样院里院外都是一片银白色。而村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这家到那家之间,人们踩出的一条条小道,倒像一条条白蛇蜿蜒在白色的雪地上了。

胡君家的三间土平房座落在屯子的最东头,比屯子里面的房子应该更被寒冷袭击得多一些,里面的房子多少还被别的房子把寒风遮挡一下,而屯子头的房子突出在外,无遮无挡,寒冷直接摧残它,蹂躏它。所以,同样是屋子,座落在铁岭市中心的学校的屋里,生着站炉子,暖呼呼的,而突出在东辽河边旷野上的胡君的屋子,却是冷飕飕的。由于屋里没有生炉子,取暖只靠外屋锅灶的烧火做饭,还由于柴火不多,要节省着烧,因此屋里温度可想而知。一进外屋地,与外面寒冷差不多少,东山墙和北墙上,一片银白,好像镀了一层白银。走进里屋,多少比外屋暖一点儿,毕竟又隔了一道门和外屋地,但是也谈不上暖和,糊了一层报纸的北墙和西山墙,也片片拉拉地挂了一条子一条子的霜,阳光充足的中午,加上做午饭烧火,屋里温度稍微升高一点儿,墙上的霜有的地方化了,滴滴答答往下淌,像浸水的小泉眼在报纸上蜿蜒。温度最高的地方是炕头了,土坯炕保温时间长,一天烧火做三顿饭,炕头是最热的地方。

胡君走进屋子,东东和香香正在炕头紧挨着坐着,小小的腿脚上盖着一个小棉被子。

听见屋门响,看见胡君走进来,东东和香香啊的一声站起来,连叫爸爸回来了,连让胡君把手捂在炕头他们刚才坐的地方,焐焐手,冻手了吧!俩孩子连忙说。胡君把手捂在炕头焐了焐,一把抱起东东和香香,想爸爸了吗?想!想!香香还用小手焐胡君的脸颊。

你妈呢?

上生产队干活去了!东东和香香一起说。

你们在家听话吗?

听话。东东说,香香可懂事了,一点儿不淘气,可听话了。

是吗?

是。香香说。

那真是好孩子!

胡君和孩子们聊了一会儿,才想起黄书包里于泓给俩孩子买的巧克力,拿出两块,给孩子一人一块。孩子们没有吃过这东西,以前吃过的糖球不这样,现在看这东西紫褐色,不透明,拿在小手里没敢吃。胡君说,这也是糖果,叫巧克力,比以前你们吃过的糖球还高级呢。孩子们这才放到嘴里。

和孩子们说了一会儿话,胡君觉得犯困了,就在炕头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太阳偏西,日影照到炕头墙上,胡君醒了,边和孩子们说话,边开始刷锅烧火做晚饭。他先熬高粱米粥,再炖土豆片。饭菜都很简单,等到做好了,妻子也从生产队收工回来了。吃顿现成饭,妻子很高兴。吃过饭,妻子又热猪食喂猪,拌鸡食喂鸡,从大门外柴火垛抱柴火到外屋地以备明天早上用,一切都忙完了,才上炕休息。

胡君想明天看看爷奶父母兄弟姐妹后就去河西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照相挣钱,冬天东辽河结冻成冰,不用像夏天那样来回淌水渡河。妻子说,正是年终岁尾,谁家事情都很多,哪有闲心照相呀,再说,自行车这几天我弟弟正使用着上街赶集呢,你没有自行车也不行啊。明天可能生产队就要分柴火,在场院里扒堆,你替我往回背吧。用不了几天就要分口粮了,咱们家你上学,我一个人挣的工分肯定不够,还得找人家“叫户”才能给咱们口粮……头年你就别去了,过完年再去吧。胡君一听有道理,说,那就听你的,过完年再去河西照相。

第二天,胡君把生产队场院里分的一堆豆杆、一堆高粱撓子用绳子和花篓背回来。上午背豆杆四趟,下午背高粱撓子三趟,中午做饭,忙活了一天。

接着下来几天,胡君在跟父母商量“叫户”之后,去生产队找会记与保管领妻子孩子三口人的一年口粮,那年每人一年口粮(带皮毛粮)三百六十斤。去了随时分的豇豆小豆谷子糜子等之外,还剩将近一千斤高粱和苞米。胡君找生产队干零活的老牛车把这一千斤口粮拉回家,装在就着东房山盖的耳房冷屋子里。

过一天,胡君又借光用干零活的老牛车拉了一百斤高粱、一百斤苞米到距家二里地的刘塘房大队碾磨房,把高粱磨成米,把苞米磨成面,作为隔年米面,以备年前年后吃。

下一天,胡君求生产队用干零活的老牛车把饲养了一年的猪拉到三界口公社收猪站卖了,往返四十来里地,中午饭都没有舍得下馆子,就给赶车老板子买了两根麻花吃。老板子也知道胡君家情况,一个劲不要,说屯里屯亲的,不客气,我也不饿,你家困难,你在外地念书,家里三口人要生活,哪有钱哪!要是有钱,也不能把年猪都卖了!后来在胡君再三要求下,老板子才吃了一根麻花,说剩一根给家里孩子吃。胡君于是又买了三根麻花,给老板子一根——说给孩子一根太少了,自己留两根给东东香香吃。东东香香见了麻花非常高兴,但都舍不得一下子吃了,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胡君问,怎么不吃了?东东香香齐说,留着明天吃。结果每人一根麻花,他俩一天吃一点儿,一天吃一点儿,竟然吃了六天!

再下一天,生产队用大马车拉高粱杆和苞米杆给各家分,按人口算,高粱杆每人二十捆,苞米杆每人十五捆,都扔在每家大门外的雪地上。胡君利用妻子中午回家吃饭的功夫,让妻子在柴禾垛上边码垛,他在下边往柴禾垛上扔,把这些杆棵在柴禾垛上垛好。

大年前一天,生产队关场院门,社员开始放假。妻子说屯后老李家今天杀年猪,自己留一半,卖一半。胡君让妻子去买几斤过年。妻子去买了六斤。整整一个年,他们就吃了六斤肉,还包括正月里请爷奶爹妈吃一顿饭。也是这一年,全家一年才吃了二斤豆油。现在有的人家,煎炒烹炸一顿,二斤油都不够。

当年胡君念大学时家里的情景,于此可见一斑。


第四十七篇


大年初一,朔风凛冽,雪地冰天,鞭炮声喧,人们都坐在暖呼呼的家里喝酒吃肉迎接新的一年。但是,为了养家糊口,身为辽宁大学师专班的在读大学生胡君,就得出外奔波去河西照相挣钱了。

为什么要去河西照相而不在河东呢?因为河东附近屯子里熟人太多,给他们照相,如果要钱吧,觉得不好意思,不要钱吧,谁白搭得起?胡君照相就是为了挣钱养家,白照搭钱怎么能行?河西因为是内蒙古,熟人很少,而且偏僻窎远,屯子距离有照相馆的城镇都很远,去那里照相挣钱容易些,所以胡君夏天冬天都只能去河西照相。

胡君骑着从内弟借的自行车,冒着严寒,在雪地上走。东辽河东边还有道眼,自行车好骑一些。过河西之后,河滩地、大原野,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连个车辙印都看不见。胡君骑自行车碾着冰雪开着路,比在有道眼的路上骑费劲多了,一会儿就浑身冒汗,眉毛嘴巴和棉帽耳朵上帽檐上都结了白霜。

到了河边的第一个屯子,就是暑假胡君照相“开门红” 那个屯子,胡君还是先找到了生产队长家。队长过年好!过年好!胡君一进屋先给队长拜年,抱拳作揖。

队长还记得胡君,也连忙作揖回礼,大学生过年好!过年好!接着问,大年初一就出来了?

是啊,一给队长拜年,二也是没钱给逼的——你知道,我在外念大学,妻子儿女三口还得生活,也得想法挣点钱维持啊。我想头初五生产队都放假,人们走亲访友串门,留个影做个纪念,照个全家福啦啥地,所以……

啥都别说了,来,先喝碗茶水。队长给胡君倒了一大碗茶水,让道:喝,喝。转过头来对站在地上的老婆孩子说,都穿上新衣服,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照个穿棉衣服的全家福,夏天照的全家福都穿着单布衫,再照个穿冬天衣服的。再说,也得再支持支持大学生啊!

那太感谢了!但是,你们照全家福我还是不能收钱,算是我对您的感谢!您们帮助我宣传宣传就行了。

宣传是一定的。给钱也是一定的。

给钱我一定不能要,我要是要钱,那不太不够意思了吗?

你正在念书,家里困难。

家里再困难,也不能连意思都不够。您对我的支持帮助太大了,太够意思了,我总也忘不了。我不要一张相片钱,其实只是表示我对您感谢的一点点意思。如果连这一点点意思都不让我表示,那可不行。那不是让人拿手指头戳我脊梁骨吗?

好好,那就让你表示一点意思。

这还行。

队长看胡君喝了几口茶水,就端起茶壶往胡君茶杯里续水,还连说,喝,喝。

胡君想起以前对蒙古人喝茶的传说,就问队长,您是蒙古族还是汉族?

我是蒙古族。

您家嫂夫人呢?

她是汉族。

那您们家是团结族了!蒙汉团结一家人。队长,我听人们说,原来您们蒙古人喝茶时,要是有客人进来,主人不马上给客人倒茶喝,而是自己照样喝,等自己喝好了,再给客人另沏一壶茶,让客人自己喝,不陪着。是这样吗?

你这个大学生还真知道不少,不愧是个大学生!我们蒙古人原来喝茶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一个人抱一个茶壶喝,多咱自己喝好了,再给客人另沏一壶。现在这些年以来,也渐渐改变了,像汉族人学习,一壶多碗,与客人一起喝,陪客人喝了。

说着喝着,队长夫人和孩子都穿上新衣服了,队长也换上新涤卡上衣。胡君拿出照相机准备照相,摘下镜头盖,照相机镜头玻璃渐渐出现了一层薄雾。胡君知道这是由于外面和屋里温度差太大,照相机镜头缓出的雾气,如同冬天人在屋里对着玻璃窗哈气,玻璃上就会出现一层雾气一样。于是胡君说,你们都是大人,没有太小的孩子,还是到外面屋前照相好,外面亮堂,照片效果好。

好,好好!都听你照相师傅的。队长说着一手拎一个木凳,到外面屋前放下,自己坐一个,叫妻子坐一个,一男二女站在父母后面。

胡君把照相机镜头开着,看镜头那层雾气很快消失了,就让他们注意了,我还是喊一二三,就开照,你们千万不要在我喊三时眨巴眼睛啊!好,一二三!咔嚓一声,照完了。

队长看着胡君说,再到屋里喝杯茶水吧!转头叫男孩,铁子,叫你二姨他们来照相。

胡君说,队长,茶水我喝好了,非常感谢!这么的吧,我跟您家铁子一起去他二姨家吧,大冬天冷丝呵呵的,让人家来还得挨冻,不如我去,省得让人家挨冻。

也是,也是!你想的周到。那,铁子,你领着照相师傅去你二姨家吧,你二姨家照完了,你再领到你三婶家,今天,你就领照相师傅转吧。

谢谢队长!胡君真诚地握住队长的手点头致谢,然后跟着铁子去他二姨家。走出院子不远,胡君对铁子说,来,你推我自行车,我给你照个推自行车像,不要钱,算我谢你领着我去别人家的情谊。

铁子一听,很高兴。推着自行车站在一棵大柳树前。胡君说,一二三,咔嚓一声,按下快门就照完了。

这样,铁子领胡君照相的热情更高了,照了这家照那家。有的人家给老人或者小孩子照相,外面冷,怕给人家冻着,胡君就一进屋就把照相机镜头盖摘下,在等候老人或者孩子收拾衣着的时候,让缓出的雾气在镜头上一点点消失,等老人或者孩子收拾好了,照相机镜头雾气也没有了,便开始照相,两不耽误。

冬天白天短,阳光不那么充足,下午四点钟左右,太阳就一树多高了,再照相效果就不那么理想了,胡君就不再照相,骑上自行车往家去。说也奇怪,来时总是骑得可身出汗,回去却一点汗也不出了,虽然还是那样骑,骑得还是那样快,走的还是那样的路,却不出汗了,反而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回到家,吃过饭,开始洗像。妻子把开水早已烧好灌在保温瓶里。配好药,把显影液、定影液和清水碗在炕沿边摆好,把里屋用被子挡得没有一点点光,胡君开始一道一道工序操作,妻子在外屋看时间。等到洗出胶卷,还是把锅烧热进行烘烤,胶卷干了再进行洗照片,这与前面写得一样,这里就不再一一细写了。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冬天严寒屋里冷,显影液过一阵子温度就不够了,显影就又慢又不那么清楚了。怎么办?胡君让妻子做完晚饭后,在泥做的火盆里扒好火,等到显影液温度不够时,就把显影液碗放到火盆里,显影液温度很快上来,这样显影就正常了。但是,也要随时用温度计量温度,显影液温度过高了显影就不容易把握,而且发黄,所以要随时测温,高了就把显影液碗从火盆里端出来,低了再放进去。

初一到初五,由于生产队放假,人们都在家里或者到亲戚朋友家串门,照相的人还多一些,等到初六人们开始到生产队干活以后,照相的人就少了。但是胡君还天天骑自行车出去,能照几个是几个。有时两三天才照一个胶卷,胡君也不再剪断胶卷洗像了,相片就两三天才送到。好在河西那些屯子人们也信得过胡君了,晚两三天就晚两三天,反正也不先付钱,都是见到照片并且满意了才给钱。

临开学前三四天的晚上,胡君照相回来,妻子说,白天你妈来了,看看给咱“叫户”的钱能不能还上,一般人家都一年半年的才还上,这才几天哪,刚一个月过几天,就来要了。

胡君说,能给咱“叫户”就该感谢,要是没有人家给咱“叫户”,你们口粮不是还领不回来吗?早还晚还,早晚都得还,看看照相挣的钱和卖猪钱,怎么也够一百二十元了。你明天就给送去,剩下的钱仔细点花——你们口粮领回来,孩子老婆有吃的,我就阿弥陀佛了!


第四十八篇


第二天,妻子趁着去生产队劳动的空闲,把“叫户”钱一百二十元给了胡君妈。干完活收工回来跟胡君说,你妈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把“叫户”钱给了。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下一年如果你们需要“叫户”还给你们“叫户”。妻子还跟胡君说,你五弟铁军要考高中了,各科都没有把握,你大姐正给补数学和化学呢。你大姐脾气真够呛,拎个笤帚疙瘩,动不动就劈叉啪嚓打几下。你爹还“加刚”给撑腰,说不会就该打!还说,铁军语文也不行,你爹妈说你有空给补补语文课。

胡君兄弟姐妹九人,哥们七个,姐妹两个。哥们七人里胡君是老大,身上是姐姐,总排老八是妹妹。在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1966年时,姐姐念高中二年级,胡君念初三,二弟念初一,三弟四弟五弟念小学。1968年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姐姐、胡君和二弟一起回到农村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由于家庭成分是地主,所以受到了比在学校更严重的阶级歧视,称他们是“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子女,啥苦啥累啥脏啥险的活都叫他们干,甚至政治学习都不让他们参加,贫下中农在生产队屋里学习开会,叫他们在外面大粪堆刨粪,提干、当兵、招工等好事根本没有他们的份。当时还正流行“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知识越多越反动”,因此,在小学念书的几个弟弟感到念书没有什么前途,也不好好学习,尽管胡君爹妈还严格要求他们努力学习,但是他们,包括姐姐和二弟,都对念书不抱希望。只有胡君一人感到没有念够书,虽然也不抱什么希望,但是由于爱好书籍,就坚持每天起早贪黑抓紧点滴时间看书。即使在“早上四点半,晚上看不见,夜里还夜战”,“苦干实干加巧干”的大干社会主义的繁重体力劳动中,他仍然坚持看书自学,总是要早起一个钟头、晚睡一个钟头,刻苦学习,下地干活兜里揣着书,田间地头休息的零星时间也掏出书看几页。当时只能光明正大地看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鲁迅等的著作,自学姐姐的高中课本都得背着外人,不然,叫外人看见就得遭到批斗,上纲上线到“梦想恢复封资修,复辟资本主义”。于是,胡君就在安全的时间看不让看的书,在深夜等不安全的时间看马恩列斯毛鲁著作,以致闹出“半夜突袭抓反动,原来正读列宁书”的逸闻。后来华国锋主席取消阶级成分,恢复中断了十一年的高考,胡君得以考上大学,总分在全县文科第一,政治百计分答了95分,在全省排第一。虽然由于不会报志愿,把志愿报颠倒了,已经超过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却只被第一志愿“本省师资进修班”的辽宁大学师专班录取了。但是,毕竟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倍受歧视的农村。这对当时还在念书的五弟六弟小妹七弟毕竟起到了极其巨大的激励与鼓舞作用,他们后来都考上了大学,五弟还是清华大学博士。此是后话。

胡君听妻子这么一说,就决定不去照相了,利用开学前的几天时间给铁军补补语文。第二天上午,胡君把最后一批照片送完,下午就去给铁军补课。

铁军,你觉得语文哪些地方不太会?胡君看着个子不高,眼睛炯炯有神的五弟说。

不会的地方老多啦,主语、谓语、宾语,还有什么定语呀,都不会。

那不怕,一点一点来,今天就先补主谓宾。胡君说,比如,我们要听毛主席的话,这个句子里,我们,就是主语,听,就是谓语,话,就是宾语。

为什么我们是主语,毛主席不是主语呢?毛主席不是比我们更主要更重要吗?铁军略微眯着又长又大的眼睛问。

胡君发现铁军对语法的理解不是从句子结构,而是从人物地位来思考的,对主谓宾的概念等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掌握。不由从心里生起气来,问,你没有听你们老师怎么讲主语的吗?

老师讲语法时是一年多以前,你还没有考上大学呢,我们谁也不相信念书有啥用,上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是叫爹妈逼着去了,坐在课堂里,心也在想着打渔摸虾抓蚂蚱,哪听老师讲啥呀。

胡君一想也是,在“读书无用论”盛行之时,有几个人能够好好学习呢,除了自己,连在初中高中总考第一的大姐都失望了,十几年不摸书本了,所以在前几年爱国联中通过考试选一名老师时,不但几十个新老高中生没有考过自己,就是明明应该考过自己的大姐也没有考过自己,使自己一个人以遥遥领先的高分当上了老师,而自己的公认学历还是初中。

胡君心中升起的气消失了,开始耐心地从主谓宾的定义、位置、哪些词能够充当等最基础的知识讲起,结合实际例句进行分析。胡君看出,铁军非常聪明,理解能力、分析能力非常强,多么难的问题,一讲他就能够明白。俗话说,铜钟一敲就响,灵人一点就通。胡君觉得铁军就是一敲就响的铜钟,一点就通的灵人,将来一定错不了。有一次母亲问胡君,你看你六个弟弟,谁将来最有出息?胡君说,我看是铁军。母亲说,老二呢?他眼睛多好看!胡君说,赶不上铁军。母亲问,为什么呢?胡君说,铁军眼睛最有神。

由于补主谓宾必须要知道哪些词可以充当主谓宾,胡君发现铁军对于词的分类,词具体有哪些种类等问题也不清楚,于是还得补讲词的分类和具体种类。就这样,顺藤摸瓜,溯本追源,胡君给五弟补了一些语文知识,直到自己开学为止。

四十九

相见不如不见,不见又盼相见。就是在这种进退维谷的纠结心态下,胡君在寒假分别一个多月后,又在学校大门口见到了青春靓丽的、神采奕奕的、非常喜欢又不敢说喜欢的、内心想发展喜欢又不敢发展的同桌同学于泓。

“孩子投爹投娘来一回,不容易啊!”母亲的话一直回响在胡君心里,他因此不忍心离婚让孩子从小就缺爹少娘生活痛苦,尽管以前由于妻子被老丈人领着去公社要离婚使他颜面扫地,他曾经多次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有一天一定离婚,但是看到妻子一个人带着孩子,队里活家里活一起忙,家里事外头事一肩挑,也感到于心不忍。这样,他虽然非常喜欢于泓,但是又不忍心伤害于泓,不能把喜欢再往前发展,只能保持一定的距离,内心非常痛苦矛盾纠结,就连放寒假时于泓给孩子买的巧克力糖,胡君都没有说是于泓买的,怕孩子问于泓是谁刨根问底,怕妻子知道心里笼罩阴影。

仿佛又是偶然碰巧,仿佛又是无意中遇到。胡君在铁岭站下了火车,背着黄书包,步行了二十多分钟走到学校大门口,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棉猴的女生从校内走出来,走近了一看,啊!于泓……

于泓也好像意想不到碰到似的,啊!胡君……

二人走到一起,没有握手,距离一米左右对面站着。红棉猴帽一圈雪白的茸毛衬着于泓粉白的洋溢着青春光彩的俊脸,那么生动,那么好看,那么让人喜欢。胡君心里都有想吻吻的欲望,但是他严厉地克制着,装得若无其事,镇定淡然。还是于泓先开口说,新年好!家里都好吧!

新年好!家里都好。你家里也都好!

都好!你小孩——东东、香香,都好吧!

都好。他们非常喜欢你给买的巧克力,让我替他们谢谢你呢。

东东香香真乖!真让人喜欢!

你去校外有事呀?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到大门口溜溜,散散步。

哦,同学们都回来了吧?

基本差不多了,你可能是最后一个了。

我可能也是离学校最远的一个,你看,铁岭、沈阳、康平、法库、开原、西丰,都没有我昌图县三界口远,四百来里地,过吉林省的四平市还有一百多里哪!

可也是,你是最远的了。

二人说着,胡君走进学校,于泓也跟着走进学校。胡君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于泓讲,但是又一时说不出来,他看看于泓说,我先到宿舍看看。

于泓心里其实好像也有千言万语要对胡君说,但是也一时说不出来,听了胡君的话,便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去吧,我去过了,我到教室去。

好,一会儿教室见。

一会儿教室见。

大学读书的日子是紧张而愉快的。天天不到规定的起床时间——六点钟,绝大多数同学就在教室里认真学习了。还没有到柴暖截止日期,太冷的天头,就生起炉子,坐在炉子周围的同学感到暖呼呼的,而离炉子远的同学得不到多少暖意,就抿紧衣服抱着臂膀,眼睛专注地盯着摆在桌子上的课文纸或者笔记等;不太严寒的天头,干脆就不引火生炉子了,大家也没有意见,一个一个在清冷的教室里,抱紧衣襟,专心致志地学习。晚上也是这样,不到下晚自习铃声响起,没有同学回宿舍就寝,还有的同学多次经值周老师催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教室。白天上、下午就更不用说了,同学们聚精会神听老师讲课,唰唰唰地记着笔记,课间十分钟有的同学都不出去活动,忙着与同学核对笔记。

胡君课间经常出去,与刘树学、董义、李保之等立定跳远、原地跳高,再不拔单杠、引体向上。于泓有时不出去,忙着核对笔记——胡君的笔记总是记得又快又整齐,下课就放在桌子上,于泓时常拿过来与自己记的笔记核对。

李景铎和安芳菲关系不一般了,一早一晚,课间午休和星期天,经常看见他俩在一起,含情脉脉,窃窃私语。李保之说,你俩真是亦步亦趋,形影不离!他俩啥也不说,一笑了之。

于泓也经常找机会想与胡君单独在一起,但是由于胡君心里有母亲“孩子投爹投娘来一回,不容易”的话,不想马上与妻子离婚,因而不能与于泓关系太密,怕陷进去伤害于泓,又不能与于泓关系过冷,如果像俗话说的热脸碰到冷屁股,这也是对于泓的一种伤害。胡君只能像走钢丝一样,好好掌握这个“度”。他非常珍惜与于泓的友谊,于泓使他麻木多年的心灵荒原又敏感地生出对异性欢喜的新绿,但是他又不能让这令他惊喜的新绿尽情生长,以免使新绿遭受严霜和暴风骤雨。所以,他有时要借机或找借口避免与于泓单独在一起,虽然在心里他极想极想,但是在行动上还要尽量回避。这种纠结,这种矛盾,这种幸福与痛苦,不身临其境的人无法言喻。

阳历三月末的一个星期天下午,胡君正在教室里看现代文学笔记,于泓走进来坐到座位上,看了胡君一眼,推给他一个纸片。胡君拿起一看,是一张评剧票,晚上五点至七点的。于泓在胡君笔记背面写:洪湖赤卫队,二张票,咱俩去看。

胡君非常想看这场评剧,以前看过《洪湖赤卫队》电影,非常喜欢。但是一想与于泓二人去看,同学知道会怎么想,于泓自己会怎么想,于是,胡君在于泓写的字下边写:碰车了,刘树学找我有事。于泓写:什么事?胡君写:让我陪他看对象。

胡君把剧票推给于泓,于泓凝神看了胡君好一会儿才拿起剧票。

其实,根本没有刘树学让胡君陪着看对象之事。是胡君自己编出来的一个“挡箭牌”——丘比特的箭,颤动着维纳斯的心弦——他怕中箭,不管是他还是她。为了掩饰到底,胡君晚上四点半就与刘树学走向街里,在一家火烧店边吃火勺边讲:就说今晚我陪你看对象了。

刘树学问:为什么?

你就别管了。

那不行,不说明白不行!

哎呀!求你啦,别刨根问底了。

都说肝胆相照,心心相印,你这小子怎么还瞒着我呀?

不说瞒你,是暂时不告诉你,以后一定告诉你!

别扯里格楞!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答应你,就不说你陪我看对象了。

胡君没办法,只好渺渺地说出了于泓约他看剧的事。

那是好事啊!刘树学说,要是我,借八条腿跟着跑去呀!

好事是好事,但是对于我来说,只能是好难心的事。

为什么?刘树学追根问底。

胡君只好把他母亲说的话与自己目前的难处渺渺地说了说。刘树学听后说,可也是,这可也是……行啦,我答应你说今晚你陪我相对象了,一旦于泓问起,我就这么说。

这还行。胡君说。

买单时,胡君付了整钱,还差二分钱,兜里没有这二分零钱,正要用一元破开,刘树学从衣兜里掏出二分硬币递给店员,说,不用破了,正好有二分钢镚。

店员接过说,这回正好了!老郝家姑娘给老郑家——正好是(郑郝氏)。

刘树学说,胡君,店员作证,这顿饭是咱俩合资吃的!是不是?

店员一听,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哈哈大笑说,我作证,这顿饭是你们俩合资吃的,你掏二分钢镚吗!

合资吃的,是,是!哈哈哈。胡君也连说带笑。

二人说着笑着走出火勺店,又在街上闲溜达了一阵,看看快到六点半了,才走回学校上自习。

教室里灯光明亮,同学们都在认真地自习着。胡君和刘树学轻轻推开教室门走进教室。

在座位上自习的于泓看见胡君和刘树学进来,脸上掠过一丝放心满意的笑容。

胡君走到座位坐下,见于泓在上自习,就小声问,你没去看剧呀?

于泓压低声音说,你没时间,我一个人去看有啥意思……我叫我妈和我大姐去了。


第五十篇


斗转星移,四季轮回。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了,东北真正的春天,人们能够看得见的春天——迎春花、杏花开放——春暖花开的春天,直到四月中旬才姗姗来迟。

胡君、刘树学、董义、李保之等课下约定,星期天都去龙首山游春踏青。可惜老天偏不作美,星期天一大早就下起雨来,雨点噼噼啪啪敲打着宿舍玻璃窗。胡君说,坏了,我们今天上龙首山的约定恐怕要成马歇尔计划了!

刘树学说,不一定,过一会儿还兴停了呢!

胡君说,但愿如此。说着起床,穿好衣服,顶雨跑出去上自习。好在宿舍距离教室不远,也就五十来米,衣服没有怎么湿就跑到了。

陆陆续续,同学们一个一个都跑进教室来上自习。教室里的炉子前几天才扒掉,外面下雨天气阴冷,同学们衣服都落了不少雨点,都感到冷飕飕的。哈——嚏!胡君冷不防打了一个大喷嚏,逗得周围同学笑起来。

董义说,天冷雨浇,伤风感冒,你不用笑,一会儿你也感冒!

李保之说,你真行啊,还整起打油诗了!以后就叫你董打油吧!

行行!刘中华附和说,董打油,董打油,我看行。哈——嚏!他也打了一个大喷嚏,逗得几个同学也笑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董义说。

董打油可真行,说的话可真灵!我看你要是真行,就叫老天把雨停,我们好上龙首山,游游春来踏踏青!李保之说。

董打油说,那我就试试——老天老天显显灵,马上叫雨立刻停……如果一时停不下,过会儿停下可也行!

可是,这回董打油的话不灵了。雨不但没有停下,而且早饭后越下越大。胡君说,风到午撒欢,雨到午歇晌。看看中午能不能停吧。

结果,中午雨也没有停,只是稍微小了一点儿。过了中午,又吓得大起来,哗哗啦啦,还夹着风,不算暴风骤雨,也是斜风细雨,一直下到晚上,夜里还哩哩啦啦了一阵子。

躺在床上就寝时,胡君说,上龙首山游春就得看下一个星期天了——董打油,你看下一个星期天怎么样?天公能不能作美?我们能不能上龙首山?

董打油想了想说,我看行!

李保之说,看看,真是说你胖你就喘了,我看那——你就是鼻子眼插葱心——装像(装象)!

董打油说,不管怎么说,要是行怎么办?

对,要是行怎么办?刘中华几人是“扒房子抓耗子——不怕大”,连连将(将军的将)起李保之来。

谁也不愿意在同学们面前掉链子。于是李保之说,要是行,要是咱们能上龙首山,我给去的人每人买一根冰棍!——要是不行,你怎么办?

我也如此!董打油说。

怎么如此啊?李保之追问。

那还用说吗?我也给每人买一根冰棍!

胡君说,你可得说清楚点,每人一根冰棍,是全班每人一根?还是给去的人每人一根?

对呀!对呀!刘中华接着说,这可得说清楚!

董打油说,自然是去的人,每人一根!

如果下雨,去不了,而大家都说要去,你是不是都得给买?胡君问。

那不是“钻空子”了吗!董打油说,我是说给我们原来约定要上山的几个人,每人一根。你可真能钻空子!

胡君说,那可不是钻空子!那是你语言不周密。你没听说“割胸脯肉一磅”和“能把大海水喝干”吗?

什么“割胸脯肉一磅”和“能把大海水喝干”?董打油说,我没听说过!你说说怎么回事?

“割胸脯肉一磅”是莎士比亚戏剧《威尼斯商人》里的事,犹太商人夏洛克与向他借款的人,可能叫安东尼奥的,签个合同,到期不还就在对方胸脯上割一磅肉,说这是闹着玩的。结果安东尼奥指望还款的货船出事了,到期真还不上借款了。夏洛克这回不说这是闹着玩了,告到法院要法官一定要履行合同,要在安东尼奥胸脯割一磅肉。安东尼奥找个高明的律师帮助辩护。这个律师问夏洛克,一定要割一磅肉吗?夏洛克说一定,合同就是这么签订的。律师说,那你割吧,但是,只能是一磅肉,多一点儿不行,少一点儿不行,而且只能是肉,不能带血,带一点儿血也不行!因为合同里写的是一磅肉,没有写带血!这样,夏洛克只好认栽。

啊!啊!几人惊叹。

“把大海水喝干”是怎么回事?董打油又问。

与上一个差不多,也是书里写的故事,说的是两个人打赌,一个人说能够把大海水喝干,一个人说不能。这两个人到了正有一条河水流入大海的地方,说能够喝干大海水的人,到这时还说能够把大海水喝干,那个人说不能。说能够喝干的人说,我与你打赌是喝干大海水,没赌喝江河水,现在,江河水都流进了大海,也就是说大海水里含有江河水,你要是把江河水分开去掉,净剩下的大海水我一定能够喝干!现在,你赶快给我分开去掉江河水!结果怎么样,可想而知了。

还真有道理!刘中华感叹地说。

有啥道理呀,我看是“钻空子”、“尿憋子”、“钻牛角尖”!董打油不忿地说。

李保之说,得!得!一片好心还当了驴肝肺!胡君,以后别跟他这样的人说!有饭送予饥人,有话送予知人!

可不是咋的!刘中华说,明明是帮助他,他还不知道,不蒙情,不道谢!可真是的!以后别搭理他。

这……这……董打油还要说什么,这时一直没有吱声的马帅说,闭嘴吧!还睡不睡觉了?

闭嘴,别吱声!谁再吱声,谁就是那个东西——背个硬盖,跑得比兔子快!李保之说。

董打油说,对,那个硬盖还是绿色的,上边没有纹。

胡君一听,这隐隐是指媳妇一个人在家,生产队长去端窗户的李保之,恐怕整大扯了,便马上说,俗话说,可以说玄话,不可以说闲话。这是原则呀!不能突破原则!

刘树学也接着说,对!可以说玄话,不可以说闲话!现在,啥话都停吧,快半夜了,明天还得上课呢。

于是,宿舍里鸦雀无声了,一会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下一个星期天,1980年4月27日,天气晴好。胡君、刘树学、董义、李保之等同学一看如此好天头,非常高兴,就早早吃完早饭,向着龙首山走去。

耀眼的太阳高悬在东方天空,把无比明亮的光和热洒向大地。莽莽苍苍的龙首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氤氲着薄纱一样透明的雾气。满山的松树和柏树,显得分外青翠。榆树杨树还没有长出新叶,还像冬天那样光秃秃的,但是细瞅能够看出不那么干枯了,有了润泽的样子。柳树也没有新叶长出,但是最细的枝条泛出了青色,而且柔柔软软的,特像人家形容的女人的长发。半山坡上的杏树,却开过了粉红粉红的“二八佳人”盛期,头七八天是最娇艳的花季,现在已经是花褪残红,花瓣飘零了。

见此景象,胡君刘树学董义李保之不禁感叹,错过了佳期。董义不由高声背诵“花腿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走到魁星楼前不远处,几人鼻子里都闻到一缕缕浓浓的幽香。李保之说,闻着没有?什么香?这么香?胡君也说,是啊!什么香?这么香!

走到魁星楼近前,香气越发浓了。几人放眼一看,一簇簇丁香花开得正盛,紫红色,成穗状的花朵,在温暖的阳光的照耀下,那么娇美,那么妩媚,那么让人怜惜。浓浓的,有一点儿甜丝丝的,看不见的却闻得着的香味儿,一吸气,直香到心里。胡君不由感慨,真是“香气袭人、沁人心脾”呀!

刘树学激动起来,背起戴望舒《雨巷》里的句子:“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李保之也非常感慨地说,戴望舒真将丁香的美推到了极至!由于这首诗,很多人心中都有了丁香情节,男子希望自己可以逢着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女子希望自己如丁香一样,在雨中散发幽香!

胡君说,你们知道不?丁香还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呢。

董义刘树学说,除了雨巷,还有故事?

那是!雨巷是诗,不是故事。我说的是故事。胡君说。

李保之说,快说吧!别卖关子啦。

胡君说,那我说了——也是个有关爱情的美丽故事传说——说是古时候,有个年轻英俊的书生赴京赶考,天色已晚,投宿在路边一家小店。店家父女二人,待人热情周到,书生十分感激,在店里多住了两日。店主女儿看书生人品端正、知书达理,便心生爱慕之情;书生见姑娘容貌秀丽,又聪明能干,也十分喜欢。于是二人月下盟誓,拜过天地,两心相许。接着,姑娘想考考书生,提出要和书生对对子。书生应诺,稍加思索,便出了上联:“氷冷酒,一点,二点,三点。”姑娘略想片刻,正要开口说出下联,店主突然来到,见两人私定终身,气愤之极,责骂女儿败坏门风,有辱祖宗。姑娘哭诉两人真心相爱,求老父成全,但店主执意不肯。姑娘性情刚烈,气得口吐鲜血,不日而亡。店主后悔莫及,只得遵照女儿临终所嘱,将女儿安葬在后山坡上。书生悲痛欲绝,再也无法求取功名,遂留在店中陪伴老丈人,翁婿二人在悲伤中度日。

不久,后山坡姑娘的坟头上,竟然长满了郁郁葱葱的丁香树,繁花似锦,芬芳四溢。书生惊讶不已,每日上山看丁香,就像见到了姑娘一样。一日,书生见有一白发老翁经过,便拉住老翁,叙说自己与姑娘的坚贞爱情和姑娘临死前尚未对出的对联一事。白发老翁听了书生的话,回身看了看坟上盛开的丁香花,对书生说:“姑娘的对子答出来了。”书生急忙上前问道:“老伯何以知道姑娘答的下联?

老翁捋捋胡子,指着坟上的丁香花说:“这就是下联的对子”。书生仍然不解。老翁接着说:冰冷酒,一点,二点,三点;丁香花,百头,千头,萬头。——你的上联“氷冷酒”,三字的偏旁依次是,“氷”为一点水,“冷”为二点水,“酒”为三点水。姑娘变成的“丁香花”,三字的字首依次是,“丁”为百字头,“香”为千字头,“花”为萬字头。前后对应,巧夺天工。书生听罢,连忙施礼拜谢:“多谢老伯指点,学生终生不忘。”老翁说:“难得姑娘对你一片痴情,千金也难买,现在她的心愿已化作美丽的丁香花,你要好生相待,让它世世代代繁花似锦,香飘万里。”话音刚落,老翁就无影无踪了。从此,书生每日挑水浇花,从不间断。丁香花开得更茂盛、更美丽了。
后人为了怀念这个纯情善良的姑娘,敬重她对爱情坚贞不屈的高尚情操,从此便把丁香花视为爱情之花,而且把这幅“联姻对”叫作“生死对”,视为绝句,一直流传至今。

真是美丽而忧伤,哀婉而凄艳!刘树学感叹地说。

真是太哀婉凄艳了!董义李保之也说。

胡君说,丁香花在文人墨客的诗文书籍中常有描写。小说《镜花缘》列为“十二友”的花卉中,丁香花是其中之一。古往今来,描写丁香花的诗词很多, 唐代诗人李商隐在《代赠》一诗中有“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的诗句。

刘树学想想说,唐朝诗人陆龟蒙的《丁香》诗里有:“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借丁香花抒怀,寄寓情思。

胡君说,写得最好的,我认为是南唐李璟的《摊破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愁。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有材料说,戴望舒的《雨巷》全诗就是由“丁香空结雨中愁”引发铺衍出来的。

“丁香空结雨中愁”,啧啧!美极了!李保之赞叹。

真是太好了,太美了!董义也连声赞叹。

几人连说带走登上了魁星楼,放眼望去,河山尽在眼底,不觉心旷神怡,胸襟万里。胡君每到这时就爱作诗,他沉吟了一会儿就掏出兜里的纸笔写出:

再登魁星楼

再上此星楼,山河一望收。

龙盘形势伟,麟跃意态遒。

奎宿常祈盼,丁香屡解忧。

心猿拴不住,联想跨千秋。

这里,龙,明显是指龙首山;麟,是指柴河,由前面故事可知,柴河原来叫麒麟河;奎宿,传说中主管文运的星宿,即魁星。

胡君匆忙写完,以免遗忘,然后把纸笔揣在兜里,回去还要再修改。

刘树学看到说,胡君又吟诗作赋了,你这小子灵感来得真快,让我看看写的大作。

胡君说,什么大作大作!不过胡诌两句,不敢玷污你的慧眼,等回去修改好了再给你看。

董义说,胡君有了?真快!登高必赋诗,可惜我灵感太慢了!

李保之说,你们呕心沥血去吧,我不跟你们扯那哩个扔。走吧,看看别处去吧!

他们走下魁星楼,又先后到了秀峰塔和慈清寺。景物大体依然差不多,杏花也已经凋谢,枝上只有零星残留的苍白的干涩的花瓣,枝下地面落花凌乱,有些已经化为泥土。幸好丁香花还都正在鲜艳绽放,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浓浓的幽香。

他们走着,观赏着,赞叹着,感慨着。这时一只喜鹊鸣叫着飞过他们头顶,落在他们前边不远的光秃的榆树上。胡君说,喜鹊来了,送喜信了,该谁有喜事了。

冰棍啦!冰棍啦!绿豆冰棍啦!一个妇女背着冰棍箱子从前边走过来,边走边喊。

胡君说,我说什么啦!喜事来了,有冰棍吃了——该谁买了?

董义瞅着李保之,直直地。李保之头一扬,大声说,咱不赖,——卖冰棍的!来呀!

二分钱一根,每人二根,一手拿一根,几人嗦罗着冰棍,走下龙首山。

走着走着,胡君头脑里又涌出一首诗:

五律·与友登龙首山:

偕立浮屠侧 清风送晓凉

青松遮古寺 绿水绕银冈

日月去能返 青春失可偿

杏花无见影 惟剩紫丁香

他赶忙掏出兜里的纸笔记下。刘树学看见,说,胡君肚子里有孕了——指定孕育了一首诗。

胡君紧跑几步撵上,跟着刘树学等人走了一会儿,他脑子里又涌出一首诗:

五律·与友登龙首山之二:

几经风雨阻 没趁仲春登

古柏犹苍翠 红花却谢零

佳期实少有 好事确难成

明载杏开日 天光当霁清

他紧忙又掏出纸笔记下,又紧跑几步撵上。李保之说,这一路,没把你折腾死啊!

胡君嘿嘿嘿几声,啥也没说。他诗成后心里的痛快和高兴,就和日夜盼要孩子的妇女怀了孕一样,可能没有别人能够确切知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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